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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内家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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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天已入秋,临安城中芙蓉尽开。粉白交映,娇娇恰恰,自有一番动人姿态。

    前夜才下过雨,窗前的芙蓉还挂着露珠。

    秦榛托腮坐在窗前,一面阅文,一面吃着店家送来的藕粉桂花糕。

    秦棣自门外经过,看了两眼,渐渐顿住脚步。

    只见她微微低头,眉眼带着层浅浅的笑,那是属于女子的温柔与恬静。

    他不忍扰她,竟在窗外呆立许久。

    时有风过,秦棣只觉额间冰凉凉的。抬手一拂,原是风吹下芙蓉花上的露珠。

    他低头笑了笑,向窗内打趣道:

    “阿榛,且用功呢?”

    秦榛闻声抬头,又向他招了招手:

    “二哥快来看!”

    秦棣也不进去,只趴在窗前,朝里边探头。

    案前书页上的字密密麻麻,还沾了些藕粉桂花糕的残渣。

    这孩子!

    秦棣摇摇头,没办法地笑了笑。

    他细细看来,却是一愣。这篇文章太熟悉了!读书人谁不知道?这不正是当年太学生们于宣德门前请愿,呈上的《六贼论》么!那时可是名冠汴京啊!

    文章针砭时弊,酣畅淋漓,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

    其文作者,正是陈酿。

    秦棣方道:

    “陈参军的大作,自然是好。”

    秦榛面上泛起一个笑,又看了眼藕粉桂花糕,道:

    “是上回见过的陈参军?”

    她忆起夏日时,王绍玉在断桥闹事,闹的正是陈酿!

    秦棣看她一眼,敷衍地点点头。

    秦榛又道:

    “玉树临风,颇有傲骨,确是该出自如此君子之手。最要紧的,此文章有天下大义。”

    秦棣微蹙了一下眉。妹妹眼中的神情,分明是仰慕!

    他斥道:

    “小娘子家的,打听这些作甚?”

    秦榛咬了一小口藕粉桂花糕:

    “二哥不知,我与陈参军有缘呢!”

    “胡说什么呢!”他眉头紧锁,有缘也是孽缘!

    他又补了句:

    “三郎与他结着怨,你莫添乱!”

    秦榛撇撇嘴:

    “那回本是王三哥鲁莽,关陈参军甚么事!”

    呵呵!

    秦棣冷笑一声。

    秦榛又道:

    “不过,他们究竟所为何事?看着也不像是深仇大恨,怎就当街闹起来?”

    “还不是因着陈参军的夫人!”秦棣脱口而出,加重了“夫人”二字。

    “他已成亲了?”秦榛惊道,转而垂下眸子。

    秦棣认真地点点头。

    不经意间,他一把抓过秦榛的书册,只道:

    “别看了!成日里,也不知脑子里装的是甚么!”

    说罢,他也不顾秦榛阻止,竟趋步而去。那一走,袍服带风,衣摆都沾着些火药气。

    “二哥!二哥!阿榛的书!”秦榛唤了几句,见他不应,只狠狠跺了几脚,高喊,“秦棣!你莫名其妙!”

    丫头见她发火,忙战战兢兢地进来。

    “小娘子,消消气。”她递上新茶,“有什么话,只同二郎君好好说就是了。”

    秦榛哼道:

    “我的书惹着他了?大白日里发疯!”

    丫头看一眼窗外,摇摇头。这兄妹二人瞧着感情极好,却也难免有闹脾气的时候。她早习以为常了。

    丫头笑了笑,方道:

    “对了,前些日子,小娘子要我打听和咱们抢藕粉桂花糕之人……”

    话音未落,秦榛忙接道:

    “果是陈参军,对不对?”

    丫头点点头:

    “这个陈参军,归在韩世忠将军麾下。从前在黄天荡阻截金人有功,陛下还封赏过一回呢!”

    秦榛点头,果是位人物!

    丫头旋即又掩面笑起来:

    “这般大才子,想是各府都盯着呢!今日便见张婶子与杜婆婆上门!不过啊,咱们小娘子与他皆爱吃藕粉桂花糕,想来更有缘些。”

    张婶子与杜婆婆皆是临安有名的媒人,专为朱门贵府说亲。

    “呸!莫胡言!”秦榛瞥了丫头一眼,“这些三姑六婆,也真敢去!人家有夫人呢!”

    丫头一愣。

    她反应一阵,方道:

    “小娘子说谢夫人?说来也可怜,那回黄天荡之战,听闻是新婚之夜葬身火海的。大半年了,陈参军也够可怜的!”

    丫头一面说,还一面叹气。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是最易为此感伤。

    秦榛听罢,也垂头丧气的。

    她统共见过陈酿两回。头一回,是在点心铺子门口,他匆匆一个背影。第二回,便是断桥之上,他与王绍玉争执之时。

    每回见着,都觉他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落寞。那时秦榛还奇怪,原来,是为着他夫人新丧。

    秦榛叹了口气:

    “那些媒婆也太没良心了!妻子亡故,人家指不定怎样伤心呢!还恬不知耻地去说亲,果然三姑六婆没一个好东西!”

    “小娘子发恁大脾气作甚?”丫头安抚道。

    秦榛一愣。

    自己是在发脾气?

    ………………………………………………

    陈酿的屋前,植了株银杏。便似从前谢府之中,七娘的闺阁。

    二人曾一同将银杏叶压成书笺,于上题诗。

    如今窗前的银杏金灿灿的,他却在回不到那些金灿灿的年光了。

    他负手立在银杏下,思绪飘得很远。

    “陈先生!”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原是史雄。

    陈酿蹙了蹙眉,并不言语。

    史雄面带焦虑,至他跟前,急得来回走。

    “陈先生,听闻你今日将张婶子与杜婆婆都拒之门外了?”

    史雄挠挠头,又道:

    “你这是得罪人啊!这等傲慢,日后谁还敢与你说亲?”

    陈酿面上拂过一丝不悦:

    “我有妻子。”

    史雄无奈地摇摇头:

    “可她不是已经……”

    “我有妻子。”

    陈酿再一次强调。

    即使七娘不再了,她依旧是他唯一的妻子。

    史雄一时语塞。

    他默了半晌,有叹道:

    “我虽唤你先生,却虚长你几岁。在心里,是将你与谢七娘子当做自己兄弟妹子的。自谢七娘子投湖,你日日消沉,哥哥我也是看在眼里的。但……”

    史雄哽咽。

    他又道:

    “兄弟,你总不能一辈子如此啊!”

    “我能。”

    陈酿冷言道。

    他能等,等到七娘回来。

    若她真不在了……待垂垂老矣,他去那头寻她……

    总是有相逢的一日,不是么?

    面对他的固执,史雄越发无奈:

    “若谢七娘子泉下有知,见你如此,亦不能安心吧?”

    陈酿不语。

    既不安心,为何舍得离他而去?

    他缓缓叹出一口气:

    “史大哥,我知你的好心。但此生早已所托有人,再论亲事,是误了旁人,亦是误了自己。你莫再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