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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洞天春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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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朝前倾身,偏着头向窗间探了探。

    似乎过了许久,里边却依旧闻不见丝毫动静。她直觉着丧气,一时又垂下头来。

    李夷春在一旁看得不耐烦,只催道:

    “妹子,你倒是说话啊!这般呆楞着,谁能听见了?”

    七娘微微撅着嘴,抬头看李夷春一眼,嘟哝道:

    “酿哥哥不理我呢!”

    李夷春是个急性子,哪顾得这许多?她一把抓起七娘的手,直将她拖到窗下,贴着墙根站着。

    “陈先生!”只听她高声喊,“什么了不得的事?这般与小娘子甩脸色,可不是大丈夫行径啊!”

    才说罢,她又转头向七娘道:

    “你也太怂了!史雄要敢不理我,姐姐我早捶得他满地找牙!”

    这等粗鄙言语,雷霆手段,七娘何曾听过?细数世间女子,哪有如此放浪不羁的?

    她遂朝后缩了缩脖子,神情满是讶异。

    “李姐姐……”七娘一时语塞,结巴道,“真……真英雄也……”

    李夷春闻言,自觉得意,只哈哈大笑起来。

    七娘见她恣意模样,兀自摇摇头。

    李夷春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痛快人,快人快语,心中也装不下事。

    可陈酿与七娘,和她与史雄,到底是不同的。

    他们自幼受儒学教导,二人便是闹,便是不相理会,其间曲折原委,所思所想,亦断非李夷春能明白的。

    李夷春笑了半晌,见七娘依旧不言不语的,心下有些懊恼。

    她遂问道:

    “我说妹子,你到底要不要与你先生讲话啊?我在此处聒噪半日,你倒像尊菩萨!”

    李夷春又上下打量七娘一回。见她面色之中,似有患得患失之态,这般模样,绝非寻常与长辈认错!

    果然,昨夜所想不错!李夷春心头暗笑,这师徒二人,不论谁对谁动了心思,其间必有猫腻!

    她虽不曾读过书,可多年飘荡江湖,见惯了人情世故,人心百种。

    那师徒二人本就年纪相仿,如七娘这等小女儿心思,又哪里瞒得过她去?况且,李夷春自己做主,嫁与史雄,也算是个过来人。

    她又瞧了瞧七娘,只道:

    “妹子!有些人有些事,可不是傻站着就能成的!”

    七娘蓦地一愣,转头直直看着李夷春。

    她心下慌神,忙打结道:

    “姐姐说什么呢!我不过与酿哥哥赔个不是,李姐姐说来,怎的别有一番滋味?”

    李夷春见她骄矜害羞,遂故意逗她:

    “我所言亦是赔不是之事啊!怎么,妹子你想何处去了?”

    七娘闻言,颇觉难为情,只红着脸低下头去。双手还不停地搅着裙带。

    眼看二人在窗外说了许久的话,屋中却仍然安静得很。

    李夷春心下奇怪。他们的误会,不就是陈酿要卖了七娘么?

    七娘虽误会了他,可他自己不也没说清楚么!昨日还见他自责不已,今日怎的端起这般大的架子来?

    况且,他不理七娘也就罢了!李夷春好歹救过他的命,如此不声不响,拒之门外,一分薄面也不给,总是太不讲道义了!

    李夷春撇撇嘴,向七娘抱怨:

    “妹子,你这先生,忒不厚道了!”

    七娘直直摇头,满脸的急色:

    “李姐姐,酿哥哥定是气坏了!”

    她一时思忆起昨夜,陈酿坐在滑杆上那个背影,心下霎时蒙了一层落寞。

    七娘接着道:

    “他应是对我极失望的吧!一路行来尽是他护着我。风风雨雨也罢,颠沛流离也罢,总是不离不弃。偏我那般不信他,还害他受伤,实在是太不该了!”

    李夷春见她心眼太实,这是钻牛角尖了。这个傻妹子,脑子里的弯都怎生绕的?

    也不知如何劝七娘,李夷春自等不得,直欲破门而入。

    正此时,身后忽传来史雄的声音:

    “我的缴金娘娘!起这样早!”

    七娘与李夷春皆闻声回头,只见史雄手上提着新猎的野兔,笑得络腮胡亦跟着颤起来。

    而他身边,正抬着一竿滑竿。

    其上坐的,不是陈酿是谁!

    七娘与李夷春面面相觑,皆有些尴尬神色。她们说了半日,又是好言赔罪,又是厉色高喊,七娘还作了篇酸文来念。

    原来,这屋中竟是没人的!

    七娘只讪讪笑笑,到底是关心则乱,蠢笨如斯!

    她卡壳似的,朝陈酿行了个万福:

    “酿……酿哥哥……”

    陈酿见她神情奇怪,只笑道:

    “看来老先生的参确有奇效,不过一夜功夫,你已能下床走动了。”

    七娘对着陈酿趋步行去。

    方至他身旁,她看看李夷春,又看看史雄,只倾身向前,似说悄悄话。

    七娘低声道:

    “酿哥哥,蓼蓼不该不信你的。你别难过了,别生蓼蓼的气,好不好?”

    此话既出,七娘倒是松了口气。之前又是作文,又是斟酌词句礼仪,临到头了,却还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日常言语。

    陈酿抬眼看了看她,佯装着端起先生的架子,道:

    “诚然,骗你说要卖了你,是为师失了分寸。然,你心有疑虑,不信为师,岂非教人伤心?”

    七娘双臂搭在他的滑竿上,托着腮,侧头望着他,道:

    “抱歉,是蓼蓼小人之心了!不过,人非圣贤,况圣贤亦有错时。酿哥哥,蓼蓼只是个小女子。”

    陈酿亦看着她。那模样,可怜兮兮的,直教人不忍苛责。似乎每一回,她都如此混过了。

    还说自己是个小女子!看来,这小女子厉害着呢!

    陈酿遂道:

    “你可记得,当日我同你说过什么?”

    七娘愣然。他说过许多话,骤然问来,谁知是哪句?

    陈酿方道:

    “不论何时,我皆不会丢下蓼蓼不管。”

    七娘一双大眼,流波凝视。此话的分量,她此时方才懂得几分。

    这样的话,是君子之诺,亦是君子之责。

    想来,陈酿与她非亲非故,能说出那句话,信守那句话,于乱世之中留得一分保全,确是太难得了!

    君子之道,方式如此。

    见七娘面有了然神色,陈酿点了点头,接着道:

    “蓼蓼,我并非生你的气。初时,是有些伤心的,可昨夜我留你一人,是要你自己想明白。”

    七娘亦点点头:

    “酿哥哥,昨夜那一课,蓼蓼明白了。”

    史雄与李夷春面面相觑,明白什么了?这师徒二人,当着他们打甚么哑谜!

    可七娘心下,确是深深了然。

    酿哥哥是要她想明白,看人,不是用眼、用耳,而是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