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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思帝乡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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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天气,愈发寒凉,昨夜又是一阵骤雪。

    谢诜端坐堂上,背脊直立,极力维持着世家的体面。四下昏暗一片,空荡荡的,唯有白雪映上琉璃花窗,泛起一团清光。清光幽弱,却足以刺眼。

    窗外来来往往,是喧闹的人群。童子、丫鬟、婆子……胡乱奔走,惊慌失措。

    步摇晃荡之声,丝裙划裂之声,并着尖叫、兵戈、怒吼,直作一团乱麻。

    谢诜像是个局外人,平静地感知着这一切,波澜不惊。忽闻得兵戈渐近,他眉心不提防地颤了颤,双手伏在膝上,越抓越紧。

    大门徐徐打开,一阵疾风夹雪,猛地灌入。

    啪!

    两扇大门直直拍在墙上!响声急促又沉重,蓦地震慑人心。

    门外一墨黑人影缓缓而入。他身着裘衣,怀抱暖炉,面色如雪般煞白。行动间,又见出与他年纪不符的病态。

    “二伯父,别来无恙。”

    那声音阴沉沉的,带着病者的弱态,又带着万劫不复的绝望。

    来人原是孙九郎。

    谢诜乍然一声冷笑,渐抬起眸子,直直相对。

    那一眼,似冷冽的剑气,孙九郎蓦地一怔,猛咳了两声。

    他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心神,忽而恭敬作揖,像个孝顺的晚辈,只作寻常请安。

    孙九郎面含浅笑,道:

    “二伯父,谢大人!这般境况,你可还满意?”

    谢诜冷哼一声,并不愿与他过话。

    孙九郎笑了笑,像是不屑,又像是自嘲。

    只听他道:

    “二伯父,我来接芝娘的。”

    谢诜仰着头,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你有脸提芝娘?”

    “我是她夫君。”孙九郎依旧很是谦恭,“她该跟我回家,而不是长眠谢氏宗祠!”

    闻得此语,谢诜忽哈哈大笑起来。

    当日感念谢芝泉下芳魂,心软放他一马,不想竟酿成今日大祸!

    孙九郎勾结金人,为祸大宋,竟还好意思提谢芝?

    谢诜当即拍案而起,趋步逼近。他行走极快,袍服乍然飞扬,偌大气势直朝孙九郎压去。

    霎时间,只见他猛抬起手臂,直指孙九郎:

    “你通敌叛国!”

    他的手指眼看就要戳上孙九郎双眼。孙九郎惊恐向后缩了一下,神情紧绷,不停地眨眼。

    只见他青筋暴起,一双怒目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更加渗人。

    他直视谢诜,微微向前一步:

    “成王败寇!”

    谢诜冷然一笑,收回手臂,只负在身后。他的眼睛里,永远带着一股居于高位的轻蔑。

    “与虎谋皮,”谢诜哼笑,“果然还是当日的蠢货!”

    孙九郎蓦地一怔,本就压抑的怒气,竟一下子爆发出来。他涨红了眼,疾步逼着谢诜后退,不留丝毫余地。

    他粗喘着气,言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

    “你再说一次!”

    谢诜虽步步后退,气势却不减。孙九郎,他是从不曾放在眼里的。

    他言语平和,只道:

    “我是说,便是大侄女在世,亦不会随了卖国之人!”

    提及谢芝,孙九郎霎时失了理智。只见他双眉竖起,唇齿颤抖,面颊已然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眼中满布血丝,恶狠狠地盯着谢诜。身为久病之人,究竟是多大的恨,撑得他做出这等模样?

    “谢诜!”他蓦地大吼起来,“别做出这副样子!你要记得,是你输了!”

    因着久病,这般说话极费力气,孙九郎不得不退了几步,一手撑着柱梁,佝偻着喘气。

    谢诜却依旧背脊直立,神情中满是淡漠,似乎如今受难的,是孙九郎。

    他垂目看着柱梁边的孙九郎,给了些刻意的怜悯,只道:

    “你受谢家多少恩惠?如今落得小人行径,又有甚好得意?”

    此话既出,孙九郎双腿骤然一软,直有些站不住。

    小人?他如今,竟成小人了么?他自幼研习儒道,受孔夫子教诲,是年纪轻轻便金榜题名的状元!

    那个琼林宴的座上宾,御街打马的少年郎,他是天子门生啊!岂会是小人呢?

    他直直摇着头,似是自语:

    “不!我没有叛国,我只是与金人谈条件,那不是叛国!”

    “你胡说!”孙九郎猛地抬起头,“谢诜你胡说!”

    “呵!”谢诜一声冷笑,似乎再多说一句,便是脏了自己的唇齿。

    不知为何,孙九郎一时竟被震慑住了。他身子有些抖,踉踉跄跄地行了两三步,一把抓上谢诜的衣袖。

    “二伯父,”他又变得谦卑起来,“我只是要芝娘,我没有叛国,我不过是要带芝娘回家。”

    “你允了我?”他紧拽谢诜的袖,像是哀求,“允了我,我便放了家里人。”

    “家里人?”谢诜闷笑两声,“你姓孙的,从来不是谢府家里人!”

    从来不是!

    孙九郎忽自嘲地一笑,顺着柱梁,直跌坐在地。

    “你委屈么?”谢诜接着道,“你扪心自问,自回汴京,你的所作所为,是为着芝娘,还是为着你心里咽不下的一口气!”

    孙九郎蓦地愣住。

    为着什么呢?口口声声皆是谢芝,可真是全心为了她么?

    一定是的!

    孙九郎在心头不断告诉自己,一定是的!他待芝娘那样好,连她去世亦不忘接她回家,一定是的!

    否则,又能为了什么呢?

    果如谢诜所言么?

    不!不会!他没有私心,没有赌气!与金人勾结,于谢府大动干戈,俱是为着芝娘啊!都是为了她啊!

    只听孙九郎喃喃道:

    “我不是小人,我没有叛国……”

    谢诜冷眼看着他,只觉像个跳梁小丑,可怜又可悲。

    “自欺欺人。”谢诜叹道。

    闻得词语,孙九郎是彻底恼羞成怒了!

    他收起了谦卑,又变作适才那副凶狠模样。他扶着朱红柱梁缓缓起身,忽扯了扯嘴角,寒意逼人。

    只见他朝门外道:

    “来人!”

    门外霎时光灿灿的一片,一群金兵直直涌入。

    他们身上挂满了奇珍异宝,皆是自谢府搜刮而来。金兵从未见过这等富贵,无不兴奋至极,笑得龇牙咧嘴。一时之间,玛瑙、珍珠、珊瑚、金银,盈盈满身。

    宝石成阵,颇是耀眼,谢诜由不得蹙了下眉。

    只见金兵手持兵刃,押着谢府众人,连打带骂地推了进来。见着稍有姿色的女眷,又自作一番调戏,直教人不堪其辱。

    男丁们皆被死死制住,动弹不得。女眷们相互搀扶着绻成一团,诚惶诚恐,哭号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