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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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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月前,殷正茂听潮州知府侯必登言,潮州府推官来经济形迹可疑,遂差人请巡按御史赵淳到潮州一行。巡按御史只七品,却不受总督节制;相反,还可监察总督,是以殷正茂并未向他交底。但总督对朝廷说话,分量毕竟比巡按御史要重,既然总督有此意,赵淳也不便违拗,遂风尘仆仆巡视潮州。

    巡按御史两年一轮换,随时可以弹劾文武官员,回京复职时,还要开列两张单子,上奏朝廷。一张举荐贤能官员,一张弹劾贪墨及不职官员,朝廷罕有不照单全收者。是以他出巡一地,当地官员无不战战兢兢,极尽讨好之能事,接待上不敢稍有闪失。虽然朝廷禁奢,不许接送迎往趋谒酬酢,但潮州天高皇帝远,闻听巡按莅临,驻守潮州的分巡道、巡海道和潮州府的官员,早早就来到接官亭迎接。

    赵淳下了轿,在接官亭里摆放的一把座椅上坐定,举盏呷茶,道府官员一一拜见,却独独不见潮州知府侯必登的人影。赵淳不过二十多岁年纪,进士及第做了三年知县,即被拔擢为御史,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潮州府同知杨汝聪见按台面带愠色,忙解释道:“侯知府奉军门之命为征剿山寇画策,不能前来迎迓,请按台老大人恕罪!”

    “呵呵,哪里话!”赵淳一笑,指了指站在两旁的道府官员,“照理说,诸公也不应来接,不能讲这个排场嘛!”但心里对侯必登便生出几分不满,暗忖:我听玄翁说侯必登乃循吏,就向军门极力推荐,他攀上总督这棵大树,就视我为无物?

    到得潮州城,分巡道金柱设宴款待,侯必登并未出来作陪,只是在饭后到驿馆投帖参谒。略事寒暄,侯必登道:“军门曾刻刊新郑相议处广东有司的疏稿,言广东狼狈,皆有司之不良。此言甚真确!沿海官员,多有与山寇海贼暗中交通者,请按台务必查出几个,以为整饬官常的典型。”

    赵淳大起反感,硬邦邦地问:“那么明府可知,谁暗通山寇海贼?”

    侯必登未敢说出来经济的名字,但他知道来经济时常以各种名义出没于拓林镇,遂道:“拓林镇乃山寇海贼穿梭之地,按台不妨到那里访咨。”

    赵淳虽极不情愿,却也有意前去。推官来经济闻听巡按要到拓林去,惊恐万状,这天午夜,投帖参谒。赵淳问:“闻得潮州地方,官员多有与山寇海贼交通者,推官有耳闻吗?”

    “按台,学生就与山寇海贼交通过。”来经济道。

    赵淳一怔,以咄咄逼人的目光盯住来经济。

    来经济一笑:“呵呵,按台不必惊诧。按台晓得的,多年来官府对山寇海贼常有招抚之举,既然招抚,自会与之交通,这不奇怪。学生就时常到拓林与之接头,以行招抚。”

    赵淳顿生疑窦,暗忖:侯必登与来经济不合,人所共知,会不会是侯必登想陷害来经济?遂问:“访得推官与侯知府不合,竟至公开互讦,是怎么回事?”

    来经济早有说辞,道:“前任巳故熊廵抚大征曾一本,驻札潮州,因府皂殴打标兵几死,批行学生究问。学生秉公而断,并未护短,将府皂责治。侯知府遂以此怀恨学生。后熊廵抚擒获曾一本,会官审验,侯知府当堂冷言冷语说:‘真假难辨’。次日,飞帖遂遍布城市,说所获曾一本真假难辨。熊廵抚以此抱忿成疾,欲移出城避之,司道强劝乃止。此学生与知府相嫌之始。”

    赵淳恍然大悟似的,道:“喔,是这么回事啊!”

    “知府对此事耿耿于怀,遂伺机媒孽学生。”来经济又道,“隆庆三年,学生蒙委,管广济桥桥务,知府自捏揭帖,言学生贪污桥税,并差人核查,以知府之尊,挟虎狼之威,提拘商家照簿认税,孰肯有不认者?显系挟仇团陷。学生不服,禀明道台主持公道。道台差人来查,查得学生管桥一年,抽银八千五百余两,而前后两年,则分别为四千八百余两和四千三百余两,遂申斥知府,为学生洗冤。知府对学生之恨,遂不可解。”说完,他委屈地一抽鼻子,“学生所言,乃一面之词,按台自可找上上下下的人访咨。”

    赵淳已被来经济的说辞所打动,点头道:“两位道台都与本使说过侯知府的不近人情,看来,上下对他都甚不满。”

    来经济踌躇片刻,道:“学生访得按台乃温州人士,据沿海之地,对海中宝物必是识货的。”说着,从怀中掏出梁有训送他的两颗夜明珠,递给赵淳,“按台,此物为招抚林道乾时,林的师爷所赠。学生多次想上缴,又怕上官拿这个做文章。今日送给按台老大人,此物可传之子孙。”

    赵淳怦然心动,一想到将夜明珠传之子孙,若干代后玄孙们还拿出来念叨乃几世祖所传,委实是件美事;可转念一想,高拱加意肃贪,万一……他忙摆手道:“这个不成!本差身为监察官,焉能收礼?”

    “按台,这不是府库中物,本就是私人馈赠。”来经济道,“学生家在内陆,无人识货,藏之无用。按台收下,留作在广东任职的纪念未尝不可。此物惟学生一人知之,学生不说,他人不会知晓。”言毕,把夜明珠放在书案上,起身抱拳一揖,疾步离去。

    赵淳心“突突”直跳,暗忖:若访得来经济无事,侯必登为众人所不容,便将此物收下;否则,退给来经济。这样想着,忙把夜明珠收好。他当即打消了去拓林访咨的念头,把全部精力,放在查访侯必登与来经济互讦一事上,整日在潮州城内四处访咨。

    侯必登闻报,颇是失望,感叹道:“看来,巡按到潮州,也是做做样子的。”这句话,喘息间就传到赵淳的耳朵里,不禁大怒:“难不成巡按御史要听命知府?本差来潮州,就是要把侯必登与来经济互讦的事查清楚!”

    一番访咨,驻潮州的两道,府辖各县,众口一词,与来经济所说几无异同,众人无一为侯必登美言者,反而对来经济或同情或钦佩,竟无指摘者。

    赵淳本已起稿,要给高拱投书,陈述对侯必登其人不可信用,忽见邸报刊出,侯必登升补广东布政司右参政仍兼佥事职衔管潮惠兵备事,赵淳叹息良久,书函也就未封发。

    到潮州两个多月,赵淳并未查出大案,只对澄海知县不职提出弹劾,便收拾行装,收好夜明珠,直奔惠州,再转永安,向殷正茂通报情形。殷正茂因密谕参将王诏斩杀花腰峰而受侯必登一番责问,恼怒不已,又听侯必登言要上辞呈,恼怒的同时多了几分担忧,便想到要找赵淳商榷,午前刚问“巡按御史何在”,午后就接到了赵淳的拜帖,忙吩咐传请。

    征剿山寇大获全胜的消息,早已在永安小城传开,赵淳一见殷正茂的面,免不得一番恭维祝贺,殷正茂客气了两句,便迫不及待地问及巡视潮州情形。赵淳把巡视情形大略说了一遍,喟叹道:“玄翁一力提携侯必登,却不知,侯必登在潮州官场,甚不得人心,不惟上官难以忍受,还与下属互讦,委实不成样子。”

    “侯必登要辞职。”殷正茂道,“我担心他在辞呈里说些什么话,让玄翁对我辈生出误会。”

    赵淳自收了来经济的夜明珠,说话的底气就远不像以前那么硬朗了,在殷正茂面前,一副讨好状,试探着问:“军门的意思呢?”

    “不能让玄翁听侯必登的一面之词。”殷正茂道。

    赵淳思忖片刻,道:“下吏这就上本!”

    “本中说甚?”殷正茂关切地问。

    “只说潮州之事。”赵淳善解人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