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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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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拱每日只睡两个时辰,是不是做梦、梦见了什么,已无暇顾及了。可这天夜里,刚睡下,那个奇怪的场景又出现了:苍茫无际的大海,时而波涛汹涌,时而风平浪静。影影绰绰可见海面上商船鳞次栉比,穿梭往返。船上有中土之人,也有红发碧眼的夷人,嘈杂无比。忽而,这些舟船拥挤到一起,变成了一个硕大的车轮,呼啦啦向岸上滚来,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把村庄、街巷夷为平地,田间劳作的农人们望见此轮,乱纷纷抱头鼠窜,场面恢弘可怖……

    与前些年的梦境不同的是,这次,高拱正偕珊娘在岸边观海,见此情形,急命督抚、总兵率兵马围堵,可将士闻听海浪滔天,望见波涛汹涌,吓得连连后退,不敢近前。高拱被惊醒,蓦地坐起身,用力晃了晃脑袋,梦境依然无比清晰。他隔窗望去,一轮中秋的残月恋恋不舍地西移,将光线斜洒在屋内。

    大海、巨轮、珊娘、将士……高拱回味着梦境,再也无法入眠。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梦境何以屡屡出现?珊娘入梦,并不奇怪,毕竟,他的脑海里,会不时闪现出她的倩影;梦到大海,似乎也有解,这些天,海运的事,一直挂在心里;将士见海而退,也可找到源头,国人素来畏惧海洋,将士也不例外;只是,那只硕大的巨轮,又是何意?

    “不想了!不想了!想不明白!”高拱自言自语了一句,披衣下床,到书房去,自己动手掌灯,翻出《大明坤舆图》来看,“喔呀,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国朝由东到南,边上全是海洋!”他怔怔地看着,突然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时下佛朗机人已然远渡重洋来到家门口,谁知还有哪个国家也在日夜赶造大船,正欲向这片大海驶来?倭寇毕竟不是国家正规军,已然让国朝难以招架,若是别国官军乘船打过来,这一大片海岸线,如何守卫?这样想着,冷汗不禁涔涔而下。

    “呵!”他自嘲一笑,“毕竟没有发生,何必自己吓唬自己,不去想它就是了!”

    “不成!皇上把国政托付给我,我安得如此得过且过?”他喃喃自语道。

    “可惜啊,我不懂海洋。”高拱叹口气道,“往者兵部尚书一向从北边督抚中选用,对海防也是一窍不通!时下北边安攘自如,而海防却无人虑及,甚至没有通海防的干才,此乃隐忧!”他在脑海里梳理着心目中的干才,突然抚掌一笑,“嗯,殷正茂似可造就!绥广一旦有成,就把殷正茂调到朝廷,他在广东剿海贼,必习得不少海洋的学问、海防的方略,让他掌兵部,他说怎么办,就全力支持他去办!终归要未雨绸缪,把诸事都办理停当!”这样想着,他方轻松下来,但低头看到花白胡须,又急躁起来,“只争朝夕,先把规模上紧立起来才好!”

    一转身,见高福揉着眼睛站在门口,吓了一跳,嗔怪道:“黑灯瞎火的,站这里做甚?”

    “还说哩,老爷,深更半夜老爷点灯做啥嘞?”高福抱怨道。

    “好了,备轿去吧!”高拱一扬手道。

    “轿夫白天睡觉,夜里侍候老爷上下朝,”高福嘟哝着,“可小的白天夜里都没空睡觉,熬死人嘞!”

    高拱不说话,回卧室更衣去了。

    今日比往日到阁要早,可一下轿,却见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已在文渊阁门口候着。

    “喔呀,孟公公,怎么回事?”高拱吃惊地问。

    “高老先生,万岁爷发火啦!”孟冲焦急地说,“老奴特来知会高老先生一声。”

    “谁惹皇上发火了?为何事?”高拱问,脸上露出怒容。

    “高老先生,是为漕运的事。”孟冲道。

    “啊?!”高拱大惊。他以为是宫里的太监宫女惹皇上生气,命孟冲来找他,要他替皇上出气的,万万没有想到皇上会是为政事而发火,自是大吃一惊。

    孟冲同情地看着高拱,又道:“自高老先生复相,万岁爷没有一件事不满意的,从来没有驳回内阁的票拟;可这次,万岁爷委实不高兴,把内阁小票都撕碎了!”

    “这……”高拱的牙齿开始在口中打架,脸色陡然变得煞白。

    “事呢,倒也不大,可正因为从未有过这等事,老奴特来知会高老先生一声,待会看到批红,别不当回事,漕运的事,好像万岁爷挂心了呢!”孟冲说罢,急匆匆告辞而去。

    高拱楞了片刻,一路小跑着到了朝房,书办承差正在掌灯,他火急火燎地吩咐:“快,快去工部,把朱衡给我叫来!”又指着一个承差道,“你快点去,把内里的批红本子都拿来,拿来我看!”

    须臾,书办把批红本都抱到高拱的朝房,他站在桌旁,快速翻检着,终于看到了一道皇上御笔钦批的奏本,只见上写着:“今岁漕运比常更迟,何为辄报工完?且叙功太滥,该部核实以闻。”

    快两年了,皇上对内阁的票拟,只这回没有照批,而且看皇上的御批,委实怒气冲冲。看来,皇上是在为漕运忧心,为内阁部院未能找到办法而生气。圣心怀忧,已经让高拱心疼不已了,何况又是自己没有把事体打理停当所致?高拱脸上火辣辣的,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朱衡怎么还没来?”高拱大声喊道。

    书办、承差都不敢搭话,只是小跑着到外面去迎。过了小半个时辰,朱衡急匆匆赶来了,正要施礼,高拱一扬手,不耐烦地说:“罢了!潘季驯河工的奏本,工部是怎么把关的?嗯?!”

    朱衡愧疚地一笑:“新郑是知晓的,朱某与潘季驯治河见解一向对立,他上的本子,我给他驳回,必有打击报复之嫌,是以本部就照单全收了。”朱衡虽与高拱同岁,中进士却早九年,是前辈,是以他不称“元翁”,而代之以籍贯称之。

    “办理政务,安得掺杂个人恩怨?”高拱气呼呼说,“河工之类的事,内阁一向尊重工部的意见,工部不把关,岂不坏了事体?!”说着,指了指书案上的钦批文牍,“自己看!皇上生气了,驳回!”

    “皇上改票或驳回的事,很常见;只是新郑当国,这类事不曾发生过,偶尔一次,新郑也不必太烦心了。”朱衡阅罢,反而劝慰起高拱来。

    高拱顿足道:“若这里有地缝,我都想钻进去!无地自容!”

    “呵呵,”朱衡一笑,“新郑太求万全十美,是以操劳苦辛,倍于常人,恐国朝二百年,当国者无一人似新郑这般操劳。”

    “岂止万全,还要未雨绸缪,方不辜负皇上的不世眷倚!”高拱感慨道。

    “也是,如皇上这般眷倚新郑者,不惟本朝,历朝历代所未曾有之。”朱衡也感叹了一句。

    高拱缓和了语气:“此事,也怨我没有把关。既然皇上要工部核实以闻,工部打算怎么回奏?”

    “疏浚河道是为了运漕粮,是以最终还是应以粮运迟速为检验标准,至于筑了几个导流渠口,就要请功,委实不该。不妨遣官到实地复勘一下;再者嘛……”朱衡欲言又止。

    “走,到中堂去说。”高拱起身往外走,朱衡跟在身后,进了中堂,书办手忙脚乱地把文牍抱了过来。

    张居正和殷世儋在中堂久候,未见高拱进来,正纳闷间,看他沉着脸,身后跟着朱衡,即知有事,也不敢问,只是望着他,等待他发话。高拱坐下,呷了口茶,声音低沉地把原委三言两语说了一遍,对朱衡道:“大司空,你说吧!”

    朱衡把适才的话又重复一遍。

    “你未说出口的话,我替你说!”高拱大声道,“河道总督潘季驯,革职!”

    “啊?!”殷世儋发出惊叫声,张居正楞了一下,张了张嘴,却噤口不言。

    “潘季驯辛辛苦苦疏浚河道,即使报功太滥,训诫就是了,也不至于革职嘛!”殷世儋质疑道。

    “皇上是为漕运的事着急。”张居正开口说,他看着高拱,“漕运已是紧急时刻,河道的事,还是有人要管,革了潘季驯的职,命他戴罪管事如何?”

    高拱沉吟片刻,道:“差礼科给事中雒遵往邳州等处查勘河工。”言毕,一扬手,“大司空,回去快办吧!”

    “新郑,对潘季驯的处分?”朱衡心里不踏实,追问道。

    “适才张阁老不是说了吗!”高拱不耐烦地说。

    “玄翁,既然皇上挂心漕运,是不是上紧拿出个法子,也好让皇上放心。”张居正以请示的语气道。

    “心里乱,先不议这事了,大家都好好想想。”高拱摆手道,他一拍书案,“君忧臣辱,漕运的事,非彻底解决不可!”

    “说的轻巧,此事要好办,早办了!”殷世儋低声讥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