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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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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邦珍的轿子已穿过了大梁门,却不见开封知府张梦鲤的人影,他掀开轿帘,面带愠色:“张知府怎么回事?说好要到新郑县视察筑城的,难道还要本院等他不成?”

    正说着,不远处一台轿子急匆匆赶来,到了近前就要落轿,李邦珍沉着脸大声说:“已然晚了,快赶路吧!”

    张梦鲤却还是落了轿,大步跨到李邦珍轿前,施礼毕,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道:“禀抚台,下吏刚起轿,考城知县呈来急文,说县城被大水淹没!”

    李邦珍“哦”了一声,似乎是宽谅张知府迟到之意,须臾方反应过来,问:“死人没有?”

    “那里的绅民早有防备,倒是没有出人命。”张梦鲤禀报道,一脸焦躁地站在轿前,等待巡抚吩咐。

    “本院没有记错的话,考城地濒黄河,屡遭水患,县城已先后迁过六次,且都是县令操办,对否?”李邦珍问。

    “喔!抚台谙熟省情,下吏钦佩!”张梦鲤恭维道。

    “既如此,知县自然当知该如何区处,无需你我代劳嘛!”李邦珍轻描淡写道,说着,手伸轿外,向前一扬,“快走吧,别误了正事!”

    张梦鲤踌躇着,见巡抚的大轿已然西去,只得登轿追赶。两顶轿子在哨弁、亲兵簇拥下,一路小跑着,向西驶去。李邦珍坐在轿中,恍恍惚惚中,感觉已站在会极门朝班里,朝服补子上的云雁,变成了孔雀。

    国朝巡抚,并无固定品级,端看加衔。李邦珍加都察院佥都御史衔,正四品,尚不及从三品的藩台为高,官服补子绣云雁,只不过有都察院职衔,为宪职,可节制一省文武。巡抚最好的出路是晋升六部侍郎,正三品,官服补子绣孔雀。李邦珍是嘉靖二十九年进士,做过科道,巡按福建时,正值倭患最烈,与戚继光一道,督战剿倭,以军功直升京堂,外放河南巡抚。他为官清廉,官声颇佳。可任巡抚已然三年考满,却依然没有升迁,而魏学曾、朱大器这些比他晚一科的进士已然官居侍郎,让李邦珍甚为歆羡。时下高拱手握铨叙大权,而他又在河南任职,若不籍此良机一举而上,同年、乡党,必讥其迂腐不谙为官处事之道,那他在官场,就真的没有颜面了。他刚履任时,高拱就赋长诗为赠,可惜当时未加意与之结交,如今只能以为新郑筑城来换取高拱的赏识。这自是李邦珍心目中的头等大事,也是一件急事。

    张梦鲤只是五品知府,与当国执政者距离尚远,体认不到李邦珍的良苦用心,还想着省、府两级,先把考城水灾之事区处出眉目再去新郑,却未料李邦珍并未改变行程,他也只能随同前往。

    次日午时许,李邦珍赶到了新郑。一下轿,顾不得洗面喝茶,就直奔现场察看。总董查志立、协董卫生,新郑知县匡铎,指指点点向抚台禀报进度。

    “能加快的,还要加快!”李邦珍道,他指着卫生,“卫推官,你不妨再募些人手来。”走了几步,又回头问查志立,“还有甚难题?”

    “抚台,人力物力财力,倶充沛!”查志立道,“只是,远道而来的工匠,风餐露宿,自带干粮,委实有些苦辛。”

    “正因如此,才要加快嘛!”李邦珍道。他突然伸出手臂,在胸前抡了半圈,瞪眼道,“工匠如此苦辛,诸位都看到了;所有的钱财,一分一厘,都要花在筑城上,你们谁敢往自己腰包里装一文,”他停顿了一下,“或者吃吃喝喝,奢靡糟践,本院必重参不饶!”

    众人默然点头。又走了几步,李邦珍缓和了语气,笑着说:“诸位也很操劳,本院心中有数,放心做事就是了!”

    众人拱手抱拳,纷然言谢。正说着,一匹快马突然疾驰而来。

    “禀抚台,京城有书来!”骑马人说着,从怀中掏出书函,递给李邦珍的随从。

    “喔!是玄翁的!”李邦珍道。他向众人扫视了一眼,查志立忙使了个眼色,众人一起走开了。李邦珍这才拆开展读:

    修城一节,有劳经画。仆昔力辞,实出衷悃。而公乃谓地方公益,非为仆者,且钱粮已集,工役已兴,故仆不敢复言。第闻供役者,皆邻境州县之人,则甚不可。夫新郑之城,新郑之人所以为固者,而乃使邻境之民离家室,裹餱粮,荷畚锸,疲筋力,风餐露宿,为他人筑城,则岂不拂人情而敛怨乎?望亟命散之,乃所以为爱也。若夫砖石,亦只宜本县从容设处,如派于外处,不惟累及他人,而远亦难致,亦非计之得也。大抵此事非可急促而为,况既有设处钱粮,本县亦自有可雇之人,可庀之物,何待外求乎?若为仆修城,为城召怨,非仆平生之所安也。

    恃爱取布腹心,惟照亮,幸甚!

    李邦珍阅罢,脸色陡变,良久未缓过神来。众人望着李邦珍的背影,见他站在那里半天不动,也不敢上前打扰,急得一个个就地转圈。新郑知县匡铎忍不住了,道:“抚台,该用午饭了!”

    “喔!”李邦珍并未回头,道,“请查大参移步。”

    查志立急忙过去,李邦珍把高拱的书函递给他。

    “喔呀!”查志立刚读了几句,就发出惊叹声,待阅毕,额头上全是汗珠,低声道,“抚台,这这…这满纸都是失望、指责!原以为高相是客气,看来他前书不赞成修城,并非客套啊!罪过罪过,下吏太不识高相了!”

    李邦珍两眼发直,内心翻江倒海,一时进退失据,不知何好。

    “抚台,这回就照高相说的办吧!”查志立建言道。

    李邦珍沉吟片刻,道:“还是回去再传檄来为好。”

    查志立悟出,李邦珍是顾忌在下属面前有失颜面,点头道:“这样好,这样好!”

    李邦珍轻叹一声,远远地对众人道:“本院有急事,这就回会城。”说着,疾步往前走,待轿子一到,便登轿而去。

    众人一直跟在李邦珍身后,并未看到他的表情,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只觉得抚台有些失常,又见他竟径自登轿而去,更是大感诧异,面面相觑。

    “道台,怎么回事?”李邦珍的轿子刚起,张梦鲤就迫不及待地问查志立。

    “喔,没、没什么,等待抚台的公文吧。”查志立支吾道,“抚台突然觉得为一县筑城,惊扰邻境之民不妥,有意使之散去。”他上前拉住匡铎的袍袖,“明府,筑城之事,恐要明府一力承担了。此事,万不可半途而废啊!”

    “筑城是县令的分内事,即使只有下吏一个人,也要把城墙筑起来!”匡铎拍着胸脯说。

    查志立苦笑一声:“明府筑城是功,抚台、道台筑城,或许就是过啦!”

    “道台,抚台何以匆匆离去?”张梦鲤好奇地问。

    “别问了,抚台此时必是郁闷万端呢!”查志立叹息一声。

    李邦珍岂止郁闷?此时,他坐在轿中,嘴唇紧闭,双目微眯,起始被弄巧成拙的懊恼所笼罩,继之是委屈,陡然间,就被怨恨所取代!暗忖:高中玄如此不近人情,不用别人替他敛怨,他自己天天都在召怨!又喃喃道:“好在老子守廉,没有贪墨的把柄可抓,他愿怎样就怎样,由他去吧!不信时下的官场能容这种人长久得势!”这样想着,李邦珍突然轻松下来,吩咐道,“在前面一个驿站用饭,让他们好好整备,要吃得好一些!”

    京城里,因筑城一事,高拱也是满腹怨气。

    “子维、惟贯,叫你们来,只为一件事:河南巡抚李邦珍不能再做下去了!”吏部直房里,高拱一脸怒容,对张四维、魏学曾道。

    “玄翁,李邦珍官声不错,为新郑筑城也是好意,撤换他,他会服气吗?”张四维劝阻道。

    “官声这事,我要郑重说说!”高拱呷了口茶,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今之官场,实心干理者不多,饰伪以邀虚名者不少!机警辩捷者,目为有才;狡伪熟猾者,目为有智。而恰恰那些朴实无华、不肯与世沉浮者,倒不见称于人。此吏治所以不兴、民生所以未泰。此后用人,但问其政之美恶,勿论其名之有无。如实心干理,不肯逢迎讨好者,虽无赫赫之名,亦必荐用;否则,虽有赫赫之声,亦必参究。如此,则官修实政而民受实惠!”

    “玄翁所说自是正理。”魏学曾道,“李邦珍固有逢迎讨好之嫌,不过此人守廉,也是难得,不让他治理一省就是了。操江巡抚正好空缺,可把他调去,彼此颜面上也过得去。”

    高拱沉吟片刻,道:“也罢!”又嘱咐张四维、魏学曾,“惟有官修实政,民方能得实惠!记住,用人,要牢牢把握一个‘实’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