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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积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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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场急雨,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湿热。

    山林里的鸣虫却像是习惯了这样的潮湿,每隔六弹指的时间,便由远及近地鸣过一遍。如此这般地唤上了大半个丑时,毫无错乱。

    滴落的雨水,是唯一搅动了四周气息的东西,夹带着潮腥气和阵阵腐臭。最臭的,却是她手边抱着的那个圆滚滚的血布包裹,血水混着雨水缓缓地渗到泥地里,让人分不清是她身上的血,还是那布包里的。

    她躺在树干边上,身上的衣服被划得破破烂烂,浸透了深深浅浅的血水,就像具在深林中渐渐腐烂的尸首一般。

    六弹指后,虫鸣又起,却少了两声。

    地上的她陡然睁眼,寒光骤起。短剑飞快地贴上了那人的咽喉,她却突然收了力,眯眼看着眼前这人。雨水顺着她的额发低落,迷住了她的眼,可她的眼睛却一眨不眨。

    那人坐在一块石上一动不动,他低头看了看这把豁了口的短剑,忽然扯出个笑来,道:“是我,极月。”

    极月用剑抵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左右一甩头,将一头的水珠全洒到了那人的脸上。她缓缓撤了剑,却是身子一晃向下倒去。方才那一下,已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星河顾不得去擦那一脸的水渍,急忙伸手抱住了她下坠的身子,却发现她身上的血腥气重得吓人。星河微微一皱眉,轻轻拉过她的手臂往自己脖子上挂,随即身子一转将她驮到了自己的背上。他站起身,手臂抱着她的两条腿,在林中快步走了起来。

    极月的两条手臂挂在了他的肩上,左手却还紧紧攥着那个圆布包,随着他的走动,那布包一下一下地敲在他胸前,带着腥臭的血水。

    星河看了看那个布包,皱眉问道:“什么东西你还拿着?”

    极月将头歪在他肩上,像是累极了,连眼都睁不开。

    “死了十一个人换来的东西,再不回去恐怕就要烂了。”半晌后,极月才缓缓答道。她嗓音嘶哑得像是好几日没有喝过水。

    星河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紧紧抱着极月的腿,微微弯下腰让她趴得平稳些。

    十一条人名换来的一颗头颅,若因为极月伤重不及赶回,那这十一条人命便算是白送了。也幸亏他放心不下,偷偷出来找她。不然,也许白白送掉的,是十二条人命。

    走出没多久,极月忽轻轻问道:“方才你等了多久?”

    “子时刚过就找到你了,幸好你还留着记号。”星河答道。

    “那为何不叫醒我?”极月皱了皱眉。

    星河轻笑一声,转过头看着她白皙娇小的脸庞,道:“你睡着的时候比醒着还危险。那时候我可不敢碰你。”

    极月难得的轻轻“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明明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却已经过上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她老成得不像是个孩子,沉默得和那些老练的杀手一样,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仿佛她所有的力气和精力,都只能精确地爆发在挥剑的瞬间。

    星河背着她在林中穿梭。背上的她轻得像是个没了血肉的稻草人一样,却将他的整个背脊捂得发烫。因为失血过多,她发起了烧,但他不能带她去找大夫。

    星河心中酸涩,一步步踩过潮湿泥泞的地。

    “极月,为什么不逃呢?”

    极月轻轻咳嗽了两声,忽将头埋他的颈窝里,堵住了她所有的声音。她身上像是忍着剧痛微微颤抖,却并不吭声。

    过了片刻,她渐渐缓了过来。

    “因为没地方可去。”

    ……

    湿热的空气让千寻闷得透不过气来,她魇在了那个潮热的梦里,嗓子里干涸得要冒出烟来。

    “苏姑娘,苏姑娘。”周枫隔着层层床帘轻轻唤了她两声,却没听到动静。他将一碗药汁搁到了床头的小几上,正准备出去找个婢女来。却听帘子里忽响起了重重的喘息声。

    “苏姑娘,你醒了没?哪里不舒服?”周枫急忙回来,站在床边问道。

    帘子里的喘息声渐渐弱了下来,却久久无人答复。周枫有些着急,正要开口再问,却听千寻从里面闷声唤道:“周枫?”

    周枫忙道:“是我是我,苏姑娘,好点了没有。昨天是我不好,在厨房耽搁了太久。你要是醒了,就先把药喝了吧。”

    千寻睁开酸胀的眼,支着手肘要将自己撑起,却发现身上酸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帐子里盖着厚厚的绒被,捂得她出了一身黏腻的汗。她伸手轻轻拉开了床帘,透过条细缝看着外面的周枫,道:“谁给我盖了这么多被子,又重又热的。”

    周枫从外间唤来了两个婢女,来给千寻更衣。他站在屏风外,道:“苏姑娘,你这风寒来得猛,不出这么一身汗可好不了。这下可好了,主子说了你得在房里休息,再不能出去吹风,也不能四处跑了。”

    千寻听了,道:“他倒好,已经会管着我了。”

    周枫哈哈一笑,道:“主子说,苏姑娘若不服他管,他便写信去敬亭山庄,将盈袖姑娘请来。”

    “哼。”千寻撇了撇嘴,套上了件干净的里衣,又被裹上了两层夹绒的上衣。等她收拾妥当了,那两个婢女便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房里只剩下了一个聒噪的周枫。

    “昨日真将我吓坏了,苏姑娘你说你没事跑井里去做什么?要查井底,让我下去就成。”周枫边说,边将药碗塞到她手上。“嘿,要不是我跳墙回来时,恰好见到你跳下去,没准我还以为你先回来了。这要是在井底泡上一晚上,非叫主子扒了我的皮不成。”

    千寻揉了揉额头,道:“那你家主子呢?说起来我还真有事要问他。”

    周枫忙道:“主子让夫人叫去了,一时三刻怕是回不来。苏姑娘若有事,让周枫去问也成。”

    千寻看了周枫一眼,道:“我怎么记得昨日你也是这么说的。罢了,你去将周彬叫来也成,孙骜的事我瞧着蹊跷。对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你睡了一日,现下刚入夜。”周枫答道。“要见周彬容易,我去叫一声他就来了,你等着啊。”说着,周枫转身向外走去。

    ……

    这梁州才晴上一日,天气又阴沉了起来。夜空中积着厚厚的雨雪云,一场大雪恐怕也就在这几天了。

    周枫一出房间,便收起了面上的笑,换上了凝重的神色。

    扫雪庐前,辛十三还等在那里,伸长了脖子忧心地看着里面。门外还站了几个仆从和两个带刀的护卫。

    周枫走了过去,冲他拱了拱手,道:“辛会老,小侯爷确实不在此处,若无他事,辛会老还是请吧。”

    辛十三看了看院子里紧闭的屋门,叹了口气,道:“周护卫,说实话,辛某不是来找小侯爷的,而是来找苏神医的。”

    周枫看了辛十三片刻,道:“辛会老何意?”

    辛十三见周枫装傻,虽心中不悦,却还是陪笑道:“那位苏神医就在此处,我打听过。别人恐怕不知道,我辛十三却是个有些见识的。昨天孙骜都冻成个死人了,也能教她给救活了。那不是神医还能是什么?不是我说,我瞧那荀药师也未必有这样的本事。所以我这不是来请神医了么?”

    说着,辛十三一挥手,他身后便有两个家仆提了大大小小的礼盒来,要往扫雪庐里送。

    周枫握着剑鞘往这群人身前一横,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道:“等等,这扫雪庐你们可进不得。”

    辛十三忙上前,道:“周护卫,行个方便吧。夫人也允诺说要找人治好阿彦,如今神医就近在眼前。只要神医能治好我家阿彦,辛某便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她的!”

    周枫叹了口气,道:“辛会老,不是周枫我不近人情。实在是昨日夫人下令,要软禁了苏姑娘,哪里也不能让她去。”说着,周枫指了指门边的两个护卫。“这两位都是夫人派来的,就算苏姑娘想出去,这两位恐怕也不会放行。辛会老不如去找夫人说吧,此时还要夫人点头。”

    辛十三见周枫百般推脱,终于挂不住脸,怒道:“好你个狗奴才,连你也来刁难我。谁不知夫人昨日夜里得了急病,至今还未醒来!辛某今日在她房外等了整整一日,也未见到她。都病成这样了,哪里还能下令软禁人!”

    说着,辛十三指了指周枫,“我记得你是小侯爷身边的,你且带我去见见你家小侯爷。高裕侯府既然承诺了要治阿彦,总要有个能说上话的人来给个说法!”

    周枫却不紧不慢地答道:“小侯爷如今还在祠堂。”

    辛十三突然冷笑一声,道:“好个母慈子孝的高裕侯府。我可听说了,昨日是小侯爷顶撞夫人,才将夫人给气中风了。怎么,如今他还在祠堂里跪着么?这高裕侯府的事,他便打算躲在祠堂里不管了么?”

    “辛会老还请慎言,这些话周枫会如实向两位主子转达。若无事了,辛会老还请早些回吧。”周枫说罢,朝他拱了拱手。

    辛十三怒目看着周枫,虽心中憋闷到了极致,却也不敢真的硬闯进扫雪庐。他在门口立了片刻,忽又笑了起来,带着点歇斯底里的疯癫。

    他笑了片刻,忽然扬声说道:“软禁?只怕苏神医,还不知道自己被软禁了吧?小梁侯真真是手段高明,日日醉宿花街柳巷,声名狼藉,昨日却能扮上一回痴情郎。却不知苏神医若知晓了小梁侯的真面目,还会留在你高裕侯府么?哈哈哈哈。”

    辛十三边笑,边沿着来时的路走了。门口的两个护卫面面相觑,不知这辛十三闹的是哪出。只有周枫暗道一声“坏了”,飞快地向着千寻的房间跑去。

    果然,他才到了门口,千寻已从里面推门出来,身上还披着件狐裘披风,裹得随意,面色却因风寒带着憔悴。

    千寻站在门口,看了周枫片刻,道:“周枫,我被软禁了么?你跟我说实话,随豫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