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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此身非我有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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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茗深吸一口气,紧紧地抱住她,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渐渐冰冷的身躯,他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腕,疯了一般将自己的真气不断输入,许久许久,漫长得仿佛一生一世,那个紫衣女子终于慢慢睁开眼睛,却已是气若游丝,她望着他,悲喜交集,目光悠远,仿佛隔了长长的一生,她低低地说了一句话,却被吹散在风中。

    “什么?”他一时没有听清楚,俯身倾听,紫绡微微抬起头,贴着他耳朵轻声说道:“白茗,原来……你……还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她美眸中忽然闪过难言的欢喜,白茗怔怔地望着她,一颗心却沉到了谷底——见惯了生死,他知道,这已是回光返照。

    白茗静立在原地,一时间只觉得心中悲凉如死,周围静悄悄的,所有的厮杀声都已远去,唯有耳畔的呼呼风声在唱着一曲挽歌。他抱着她长身而起,眼里有雪亮的光芒,仿佛落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带你去找那个女医者……你一定能好的!”

    “不用了……我好不了的……”紫绡艰难地抬头望着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她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庞忽然泛起微弱的笑意,“去陪你的舒姑娘……隐居东篱吧,答应我……”她猛地咳嗽起来,鲜血从嘴角流下,她长长地吸气,让清冷的空气侵入肺部保持头脑暂时的清醒,“你们一定要幸福……”

    白茗握着她的手,全身微微一颤,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紫绡,我不喜欢舒碧薇!”他望着她,俊美的脸庞写满了哀伤,一字一句道:“我爱你!”仿佛怕她听不明白,他深吸一口气,用更大的声音重重地喊出她的名字:“紫绡,我爱你!”

    “真的吗?”紫绡无力地扯着他的衣角,目光渺远,仿佛已经透过现在,望见了过去的漫漫时空里,一身黑衣的蛊师站在苗寨旁,手拈蓍草,一字一句地宣布她今生的结局:“你最终,亦会因他而死。”

    那样决绝而冷厉的洞见,不带有一丝情感,却真的是一语成谶。冥冥之中,有一双手,翻云覆雨,操控着在万丈红尘里周旋今生的每一个人的命运。

    她忽然感觉很累,身子却是从未有过的轻盈温暖,一缕幽魂从她头顶上飘飘悠悠地升起,不知道要飘往何方。她微笑地看着他,笑容释然而温暖,他却注视着她已经冰冷的躯壳,眼中泪光浮动。

    “原来,你还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这句话轰然回响在脑海,每一遍,都化作一柄利刃,将他的心凌迟成碎片。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南华山的青云观,她曾经紧紧握着他的手,怯生生地问他,眼里隐然有泪:“白茗,你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

    当时,他对她怀有多大的偏见啊,只道面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女,自私冷漠,全然没有望见她眼中如孩童般的热切,冷冷地拒绝了她。

    如果时光能倒流,他一定会紧紧地抱住她,再不迟疑,大声地告诉她:“不只一点点,今生今世,我只爱你一个人,我一定会陪你到地老天荒!”

    他握着她冰凉的手,静静倾听耳畔千军万马厮杀的声音,刀剑相击的铿锵金石之音,唯有剑刺到了面前才屈指一弹,将剑激射出去击杀对方。他坐在喧嚣的擅长中,心里却寂静如死,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抱着她冰冷的身躯,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他因为失去记忆,而错过了那个绯衣女子五年;

    他因为恢复记忆,却生生地错过了自己所爱的人一生。

    上天竟如此残酷,当他刚刚从难以自拔的过去中走出,准备迎接新的生活,却猝然有一只手将这一切生生地击碎!

    叶天然黑衣飘飞,望着这一对终于明白内心情感却已是生离死别的情侣,忽然觉得心中悲凉孤寂,一片荒芜。他依稀望见他们身后的虚空中,那个蓝衣女子风华绝代,风姿如画,向他嫣然一笑,笑容寂寞无奈却决绝,然后纵身从城楼上跃下,仿佛蓝色的蝴蝶,翩跹着划过梦境,然后灰飞烟灭。

    他悲哀地望着白茗和紫绡,木然地挥剑替他们挡住攻来的敌人,望着虚空中烟消云散的她,唇畔泛起淡淡的苦笑——

    萧萧,他们还有诀别的机会,你却带着笑容毅然离去,你在风中翩然下落,蓝衣鼓荡,那道声音将化作我余生的烙印,生生镌刻在心底,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

    长风浩荡,猎猎作响,白衣与青衫在风中高高飞扬,交错纵横,宛如一幅美妙的画卷。左首的青衫剑客长发飞舞,眸光凝练如剑,嘴角依旧泛着淡然而潇洒的笑意,他静静立在那里,宛如万丈险峰,节节攀升,高耸入云,只可仰望,不可企及。

    他对面的白衣男子年逾三旬,眉如远山,目若朗星,睥睨间自有一种冷傲与不屑。

    “苏楼主,我有一个问题一直不明白,想请教一下。”赵无尘望着执剑而立的苏云栖,神色瞬间阴沉下来,有阴狠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恢复平静,嘴角甚至挂着淡淡的笑意。

    “请讲。”苏云栖微微点头,手指却扣紧了袖中青锋剑的剑柄。雪鸿实力本与他旗鼓相当,更添得九幽归罔阵为辅,不得不防。

    “你身为前朝皇室之后,又是武林盟主,倘若与我联手,轻易便可夺取这天下,到时候,我为皇帝,立你为宰辅,翻云覆雨间,整个天下尽在手中。”赵无尘傲然道,微微扬眉,望着对面笔直如剑的青衫剑客,眉目中微有不解,“我三次派人与你缔结盟约,你却三次拒绝了我,这是为何?”

    辉夜知他所说不假,若非赵无尘甘愿舍弃到手的八十座城,固守洛阳,布下九幽归罔阵,整个靖朝,只怕已到了崩溃覆灭的边缘。他也一直很好奇,苏云栖为何拒绝与赵无尘合作,当下静静望着他,侧耳倾听。

    苏云栖默然半晌,朗声道:“但凡战争,天下遭遇战乱,必然生灵遭到涂炭,民不聊生。你为了一己私利,将天下苍生置于水火之中,便是古来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亦没有你罪大恶极,何况……”他声音一顿,似乎在思考着如何措辞,他提起一口真气,声音默默然传开很远去,响彻在这一方战场,“我曾期望以战止战,然而,用暴力和血腥来抑制同样的罪恶,永远不是根治问题的方法。列位家中都有亲人,固然大丈夫战死沙场,死得其所,可曾想过家中的亲人日后又将何去何从?”他声音悠悠回响,感人肺腑,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

    咣当一声,金戈落地,叛军中有人骤然崩溃,扑通一声跪地,掩面而泣。他们跟随赵无尘本非心甘情愿,只是慑于其淫威,不少人自小背井离乡训练,连年征战,已是不识家乡在何方。

    这咣当的声音仿佛也会传染,只听见一片刀枪坠地之声,赵无尘一支大军被苏云栖寥寥数语顷刻间土崩瓦解,便是余下犹豫不决的少数人,瞅瞅四周,也慢慢叹息着丢了兵器,只有少数赵无尘的亲兵,还围在他周围,誓死护卫他。

    “苏楼主,我真的很佩服你,短短一席话就让我麾下不少军士丢盔弃甲,心无斗志”,赵无尘微微冷笑起来,望着失去斗志的部下,眼中却没有丝毫慌乱,而是淡淡的冷笑,“你可知道,我年少时,曾有过三个宏愿,一是世间生灵怨恨烟消云散,安宁共处;二是天下和平,再无战乱;三是黄河不再泛滥,年年有好收成。”他语声一顿,似是在低头叹息,“但是,我发现,人心莫测,怨恨永远无法消失,所以第一条自然无法实现;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自古皆然,君子之泽,亦是五世而斩,此乃天道,非人力所能改变;至于第三条,是唯一可以实现的,我居前朝为官,日夜操劳,跋山涉水,亲自测量,只为治理黄河,却险些遭到杀身之祸。”

    “古人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不过是一枕黄粱,如梦泡影罢了!”赵无尘冰凉的手指拢在袖袍里,手里乌光点点,似是掌控着极为可怕的力量,“既然战是天命所归,那便不能不战。苏楼主,你说说,你口口声声说为天下苍生,又是多么可笑呢?”赵无尘逼视着他,一字一顿道。

    苏云栖默然良久,凝立如故,晚风吹起他的青衫和长发,立在如血的斜阳下,宛如一尊亘古的雕像,他忽然微微一笑,笑容亦落寞如雪,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消散:“你说得没错,这世间有很多东西,是人力无法改变的,但我总能改变一些东西,”他微微沉吟着,“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该成为发动战争的理由,都不能掩盖战争血腥的本质,我不能阻止一场战争的发生,但我至少可以救下许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