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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节:旧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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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上旬夜里的一场暴风雨,宣告了冬季的正式到来。

    自孤山上的世外桃源离去以后,队伍变得更加精简的一行人行进速度加快。但土地辽阔加之山地难行,因而走了约莫一周多的时间都仍在群山范围之内。

    孤山往南,随着道途向前蔓延周围的常青树种也越发稀少,枯黄的阔叶树和艳红的枫林成为了大背景,而其上还点缀着些许樱色——天气稍早前有所回暖,以至于部分果树都误以为春天已至变得含苞待放。

    和人把这种时节称为小阳春,指冬天里忽然变暖的一小段时光——而这点加上伴随寒冬脚步接踵而至的风暴一并预示着,他们已经正式进入了新月洲中部大陆。

    一夜狂风暴雨,幸好他们有马车并且找到了一处山洞进行躲藏。

    然而一觉醒来之后周围的景色变化之大仍旧令人一时间忘却了呼吸。

    鲜红与枯黄的叶子尽数在风暴之中飘落,原本一眼望去色彩斑斓的群山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褐色与地面枯死却仍顽强的杂草点缀的淡黄。

    在朝阳洒下时远处山峦顶端甚至多了点点积雪——尽管已经到了中部,在较高海拔的地区山上仍有些地方是冷得足以降雪的。

    一夜之间天地大变。

    如同一副画卷被肆意修改一般,去除这里的颜色,再在这里加上星星点点的雪白。

    寒冷切实地侵蚀了过来,阳光洒在身上时还好,昨夜狂风大作的时候通过缝隙透进来的寒风让人第一次对于马车上的缝隙变得十分地敏感。

    风吹草动便被惊醒。

    没几个人昨晚睡了个好觉,呜呜低鸣不停的风声;透进来的寒气;一阵阵哗啦啦拍打犹如战鼓的雨点。在孤山那座世外桃源小村享受过短暂的温暖片刻和舒适的床铺过后,这种日子相比之下的苦痛更令人难以忍受。

    但也正是因为这点,他们才做出了人员方面的调整。

    部分巫女,两名鬼族还有受伤的阿勇和弥次郎的妹妹、坚爷等人遗留在了孤山上的世外桃源之中。

    除了鬼族是作为护卫留下来的以外,其余人都是因为有伤或者年幼年老等问题不再适合接下来的旅行。

    自从管家背叛以来青田家的这位大小姐就显得郁郁寡欢,而已经预料到藩地会用更大力气追捕他们的一行人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每每好言相劝哄一位娇滴滴的大小姐好好吃东西。

    弥次郎把本就不多的资金又遗留了一笔给他们作生活费,有巫女的人情在,他们在那边的生活也完全无忧。

    待到天下太平再来接他们。

    小少爷许下了这样的承诺,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能够实现。

    拉曼的传教士们倒是继续跟上了,因为他们一向存在感也不高所以一行人倒是没怎么在意。之前和本地同僚的合流宣告失败,他们如今想随着一行人的脚步去到新京——尽管传教士因为一系列原因被月之国敌视,但为了彰显大国的宽容,新京如今还是有不少拉曼人在活动的。

    到了那边再看看是否能找到组织,若是不行,也能从对外往来最繁荣的区域找到回归帝国的船舶。

    精简过后的队伍少了伤员和老幼行动速度上快了一些,他们变得更像是里加尔那边的佣兵团或者佣兵小队,全都由各司其职的后勤与战斗人员组成。

    心灵手巧已经把坚爷本事学了个七七八八的前花魁如今已是个标准的药师,一夜降温过后一早她便为没睡好的众人调配了提神醒脑的花茶,炊事的白烟在光天化日下无比醒目,但这是他们目前必须冒的风险。

    尽管地处中部,入冬后的气温也会变得愈发严峻。热食和热饮带来的体力和士气优势是十分重要的,而且他们是处于移动之中而非躲藏在一个避难所里,因此为了隐蔽性就全吃冷食只会得不偿失。

    作为世外桃源的孤山小村物资不算丰美但物物交换供应他们一些东西却还是绰绰有余。

    虽然大体上以必需品为主,但晒干的花草茶和药草他们还是入手了相当一部分。除此以外还有替换和缝补用的布料——织布在月之国是一种家庭作业,虽说里加尔也是如此,男耕女织这个古老的词汇涵盖了许多东西。

    采摘麻科织物的杆茎,以刮片去除鲜嫩多汁的部分后便剩下一小撮麻黄色的纤维。以石灰炮制风干增强韧性后再手捻成线,这种稀松透风的麻布是新月洲最常见的衣物面料,作用也有许多。

    尽管冷天时它透气性良好的特点会变得难以保暖,但贴身穿戴数日都不会有臭味这点是十分优秀的。多层堆叠以及用来填填补补,甚至就连马车上漏风的缝隙也可以用胶配合麻布碎丝塞补上,以获得更好的保暖性。

    应当做的事情有许多,因此一早开始众人就各忙各的。

    樱在煮花草茶的时候璐璐在旁边也利用起了篝火,她端着一个小小的带孔陶碗,把沿途搜集的一些松脂都放入了其中。

    孤山上的小村虽然大部分东西都有,但却没有足量的矿产。他们的金属器物都是从山下交易得来的,因此之前一路消耗的箭矢也未能补给。

    和人武士们所用的大弓战箭并不适合夷人少女的猎弓,战箭太大太沉,只能以大弓发射,若用猎弓的话射不远也很容易歪掉准头。

    但她也从来都不需要依赖这些和人生存。

    留在新月洲大地的洛安血脉与这片古老土地融合已是月之国立国之前的故事了,距今已有四五千年。他们和这片土地的联系或许要比自诩文明的和人都更深刻。

    燧石、硬木头、甚至是之前猎得的鹿留下的角,这一切都可以成为她的箭头。

    新月洲的箭矢大部分都是铤装,这种结构指的是在箭杆上挖洞再把箭头插进去,区别于把箭头套在箭杆外边的套装结构。

    它的好处更容易制作,对器械的要求更低。套装的箭头往往是需要铁匠锻打出一个套筒的,而艇装只需要磨出茎,塞进去箭杆里头再用某种方式固定好就行。

    这种古老的箭头制作方式要一直追溯到人类诞生任何文明之前的蛮荒时代,那些不知农耕为何物以长矛弓箭追逐巨兽的猎人们便用的是这样的武器。

    古老的血统至今依然流淌在这片土地上。

    敲击,打磨,留下两个小凹槽的箭头被卡进了箭杆之中。她随后用麻绳以X型缠绕拉紧。而在松脂于火旁烤融了以后,璐璐拿起了小陶碗,从上面的小孔滤出了纯的松脂,留下树枝枯叶等林间杂物在里头。

    而后又在松脂里加入焦炭粉末,搅拌均匀后淋在箭杆上加固箭头。

    洛安少女在旁边保养着武器与护甲边看着她的操作。

    璐璐随后又截下来几短鹿角尖,她挑了比较笔直的部分,然后在粗糙的石头上持续打磨直到变成一个长圆锥形。

    “这是?”米拉问。

    “猎鱼用,以防万一。”她只做了几根,没有多做。鹿角的箭头比燧石的长出一倍,更圆更光滑的外形让它很适合射入水中,下山以后他们会沿着河流行进一段时间,而她在现在就已经开始做准备了。

    做完箭头剩余的松脂胶被她用木棍缠绕着像是和人祭典时会出现的糖葫芦一样凝固在一端,这种古老而天然的胶类冷却时会凝固而使用时只需要烤一会火便能再度恢复柔软粘稠的样子,因此一次可以多做一些留着备用。

    比起和人更广泛运用的浆糊这类用谷物做成的黏胶,它在强度方面要略高一些,因此夷人常用它来固定箭矢甚至是小刀。

    生存所需之物大山之中应有尽有,但光是等着没人会给你送上门来,一切都需要自己亲自动手采集、处理、制作。

    这是一种更加古老的生存方式,和已经适应了分工合作的更加“文明”的社会格格不入——哪怕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已经快一年了。

    大雪纷飞之时他们踏上了这片土地,而如今近乎一年的旅途却仍旧还没能到达新京。

    太多的问题和灾祸导致这趟旅行从未一帆风顺,而如今随着时间推进他们运送那份投名状的重要性也在日益下降。

    ——若等到送到的时候新京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击能力该怎么办?

    藩地没能灭掉他们,但接连的袭扰阻碍了他们行进的脚步,同时藩地军势如破竹地占领了一个又一个的直辖州,也变相算是达成了藩地的目的。

    但藩王们绝无可能就此放过他们。

    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一点。

    隐患必须消除,只要还有威胁就必须彻底解决。

    人类自古都是如此地富有侵略性,这点不论在新月洲还是里加尔都是一样的。

    只有在消除威胁时失去的东西可能比获得的更多他们才会暂时打消念头,但这也永远只是暂时的。而且仅仅这么一点人数的他们这支队伍不论个体战斗力有多高,从总体的体量而言也是绝对无法与号称15万兵力的藩地军相比的。

    尽管藩地军也不大可能一直只动用世俗武力来追捕他们。

    爽快而速成的力量就像酒,品尝过投身黑暗带来的刺激与胜利过后,他们只会食髓知味地。

    想要更多,想用更多。

    不同于其它几大种族,人类本就缺乏抵御这种事物的坚定心灵。

    尤其藩王们还并不知道自己在玩火,不知道这种力量的危险性。

    “是食尸鬼。”早餐过后重新踏上旅途的一行人,在寒风中下坡时因贤者举拳的动作而停滞了。

    米拉凑了过去,同样如此的还有包括博士小姐在内的其他人。

    地上有很奇怪的足迹,像是一个拳头很大而中指又特别粗大的人往地面打了一拳而后足又是踮着脚尖走的模样。

    但形状的奇特并没有让有能力的跟踪者们放松警惕——猎民少女像是炸毛的猫一样紧紧地盯着那些跨度巨大的足印。

    生物留下的足印和其奔跑速度是有关的,一个蹑手蹑脚试图潜行的猎手留下的足迹肯定比大跨步奔跑时的更浅距离也更短。

    可这是什么离谱的东西?

    一跃几米,还是连续的。仿佛是跳跃着前进的跨度,碰上这样的怪物怕是连毫无负载的马匹都难以跑掉。

    “和之前的看起来完全不一样。”洛安少女提出了她的疑惑,她也曾见过不少食尸鬼,这些东西虽然行为像是野兽,但总体身体结构上却和人类十分相似。

    “那些充其量算是转化不完全的劣化版本,保留了太多的人类特征。这才是正版的。”贤者摇了摇头。

    “或者说,这才是最古老最原始的版本。”

    “我们得保持警惕了。”他说着向上望去,而其他人顺着这个高大黑发男人的视线往上看——光秃秃的树干离地数米的地方有一道几乎绕了树干一周的巨大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