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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栅栏之后的一处简陋的箭楼之上,王又看着绵绵的春雨,这两天,不断地又溃兵汇集而来,他的这个营地已经收拢了多达五千余人,而随着溃兵越来越多,他知道的消息也越来越多。
大军的确是没有了。
李祖新也战死了。
整个鄂岳已经落入到了北唐军队手中。
唯一的好消息是,大将军向真,到现在仍然下落不明。
这个时候,下落不明反而成了一个好消息了。可以肯定的是,北唐军队肯定没有抓住或者杀死向真,否则对方一定会大力宣扬了。向真的死或者俘,都会对广州朝廷再度造成打击的。没有这些消息,就说明向真还活着,还没有落在对方手中。
北唐右骁卫与右千牛卫在围歼向真数万大军的时候,并没有使用他在鄂州遭遇的那样变态而凶猛的炮击。一场经典的合围,切割,穿插,硬生生地将向真的四万多大军给击溃了。弄清楚了这一点的王又更加的沮丧。
向真所率领的军队,可是公认的南方联盟中最具有战斗力的一支部队,但在北唐大军面前,亦然是不堪一击。
王又很清楚,向真麾下的军队,完全是在模仿着北唐军队的一切,使用的操典,便是北唐军队通用的。
而这本操典在南方联盟之中的推行,一直受到了莫大的阻力。因为这里头涉及到了太多的各方各面的利益,如果要平衡各方面的利益的话,那这本操典,就会沦为一张废纸。而这一次的惨败,只怕会更为向真一直在努力的军事改革蒙上一层厚厚的阴影。
王又在阳新已经等了十天了。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一来,阳新本地能筹集到的粮草几乎已经全部被他弄来了,而向洪州的钱文中的求援,也如同石沉大海,连个响声儿也没有听到。
二来,唐军的先锋,由任晓年率领的右千牛卫一部,已经在向阳新方向挺进,再不走,搞不好就走不了啦。
军营之中已经在打点行装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打点的。这支军队,现在好多人连最基本的兵器都在逃跑的途中丢掉了。
他再次地看了远方一眼,正准备转身离开箭楼的时候,眼光却是凝住了。
远处的小道之上,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正踉踉跄跄的向着他的大营靠近着。虽然还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身形轮廓却是那样的熟悉,王又心里一阵狂喜,飞快地下了箭楼,招呼了身边的几名兵士,飞一般地向着前方迎去。
听到密集的脚步声,那个浑身泥泞,几乎看不出眉眼的人停下了脚上不,抬起头来,看着王又,咧嘴一笑,露出了满嘴的大白牙。
王又怔怔地看着向真。
此刻的向真,衣裳褴褛,不少地方都撕破了,一条条的倒挂下来,披头散发,不少头发都结成了一砣一砣的,脸上不少地方结着血瘸,手里拄着一枝断了半截的长枪,肩头之上,套着一根绳子,而绳子的另一头,则拴着一个由树杆子做成的木排子,上头仰面朝天地躺着一个人,如果不是那人的胸膛还微微起伏着,王又几乎要认为这是一个死人了。
“大将军!”王又泪如雨下,抢前一步,单膝跪了下来。
向真盯着王又看了半晌,却是两眼一翻,一个后仰,重重地跌倒在了泥地之中,现场又是一阵慌乱。
向真醒来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了。王又亲自动手,替他洗浴更衣,看到向真身上的累累伤痕,更是触目惊心,有些地方,竟然已经是化脓生蛆了,那个被王又临地从阳新捉来的大夫,手脚颤抖地给向真处理着伤口。
“将军,这药剂熬了喝下去,如果今夜高烧能够褪下去,那便是无恙了。”大夫颤颤巍巍地道。
“多谢大夫!”向真却不像王又那样凶神恶煞,躺在床上拱手行了一礼:“王又,还有钱吗,多给大夫一些。”
“不敢,不敢!”
“走吧!”王又却是拎起了大夫,将其带到了门外:“你却先去歇着,明日大将军若无事,自然重金酬谢。”
听到这话,那大夫却是胆战心惊。
向真这样的情况,能不能活下来,那就真得看命了,要是这人死了,只怕自己也是性命不保。
回到帐中,向真却已经是倚着被子坐了起来。
“大将军,怎么到了如此地步?”王又问道。
“侥幸逃得一条性命罢了。”向真淡淡地道:“一路之上,又碰到了一些溃兵抢劫,嘿嘿,为了一点点食物,便能拔刀相向。”
“他们竟然敢冒犯大将军!”王又勃然大怒,但马上又省悟了过来,那样的环境之下,向真哪里敢露出本来的身份,只怕真是露了相,便有些心怀叵测之徒将他捉了献给北唐军队,妥妥地能得以大笔赏金。
“刘信达把我给出卖了。”向真叹道:“如果我与他两军能联手的话,纵然是败,也不至于败得如此之惨。”
“终有一日,要将他碎尸万段!”王又咬牙切齿地道:“如今那刘信达却是已经到了九江,等我们与钱文中汇合了,再去收拾他。”
向真却是摇了摇头:“眼下,却是动不得他了。便是钱文中,也不会同意的。以后,钱文中只怕要与这刘信达沆瀣一气,勾达起来了。”
王又一怔。
“这一次我出兵鄂岳,要钱文中出兵出粮,这家伙一毛不拔,眼下我大败亏输,他当然也怕我们秋后算帐,刘信达这一次与我结了仇,他正好可以利用刘信达来与我们对抗。当前大局之下,终是要团结所有的力量来对抗北唐的,我们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他们真靠得住吗?”
“他们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李泽的兵一旦打了过来,他们什么都不会剩下。所以,他们抵抗北唐的心思,是不会错的。鄂岳丢掉了,江西这里便首当其冲,钱文中再蠢,也知道单凭他自己的力量是无法与李泽对抗的,还是要借重我们的力量。”向真道:“等我回去之后,再作打算吧。王又,你跟我说说,鄂州之战,是怎么一天就溃败了的?”
王又叹了一口气:“大将军,北唐军队又有了新的武器,威力无双,而我们事前对其一无所知,猝然遭遇,立时便吃了大亏。杀伤倒还是其次,但对于士兵的震撼却是无以复加,与其说我们是被唐军击败的,倒不如说我们是被吓败的,仗还未开打,军心却已经散了。”
到了王又对鄂州之战的描述,向真也沉默了下来。
隔着四五里左右的距离,便能对防守一方造成惨重的损失,这样的武器,太可怕了。
“能发现他有什么弱点吗?”
王又想了想,道:“我在大堤之上的防御阵地,被他们击垮之后,他们便又将这种叫作火炮的武器拖到了岸上,我在城上看得真切,一门这样的火炮,需要很多人才能拖动,极为沉重。估算着起码有数千斤重。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们先前将其装在船上了,而您在广水也没有遇到过这种武器。”
“总算不是无懈可击!”向真吁了一口气:“南方多山,道路崎岖难行,这样沉重的武器,不可能大规模使用,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大将军,明日我们就要离开阳新了,北唐军队正在向这个方向之上靠近。我打算先去洪州,在钱文中那里弄到一些补给之后,然后再退回岭南去,这批军队,不经过长时间的整编,只怕已经是上不了战场了!”王又道。
向真点了点头:“好,去洪州,我也想见一见钱文中。想来现在他的态度,应当会有不同了。”
“可是未免太晚了一些。”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向真吁了一口气。
让王又惊喜的是,一夜过去之后,向真的高烧竟然褪去,人也显得精神多了,当下他也不再迟疑,立时拔营,带着这几千残兵败将一路退向了洪州。
而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洪州,他们不但见到了钱文中,还见到了让他痛恨不已的刘信达的部将傅晓田。
倒是向真,并没有任何额外的表示,似乎早前刘信达的背叛而导致他全军覆灭,在他心中一点影响也没有。
大败之下,三方算是保持了难得的平静,所有人都明白,眼下不是算帐的时候,集中所有的力量,抵御住北唐的进攻,才是眼下迫在眉捷的事情,即便是刘信达,向真都可以容忍,又遑论是钱文中了。
三方在洪州的谈判可谓是一团和气。
刘信达得到了在九江驻扎的权利,但九江的抚民官必须由钱文中派出,九江一地所出,用来供养刘信达所部。钱文中立刻集结所有能集结的力量,准备与北唐军队作战,而向真则会马上返回岭南,集结岭南部队前来支援。同时,也会协调福建方向派出援军或者在钱粮方面预与江西以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