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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泽对于这个时代最苦恼的问题,大概就是消息传递的速度了,信息的闭塞,通信的不畅,在很大程度之上,会影响到政策,命令的具体执行。就像打仗的时候,只能在最开始尽可能地将所有有可能发生的问题都想到,然后相应的做出一些应对,而真到了打起来之后,意外仍然会不时发生,这个时候,便不能指望什么全局统筹了,只能依靠战场将领们自己的判断力。有时候一场大雨,或是一段道路的垮塌,就有可能影响到整个战场的局势,该到的到不了,而其它方面却并不知晓这样的变化。
但有的时候,他却又极是喜欢这种信息的不对称,因为他可以利用这种信息的不对称,获得最大的利益。
这就是一柄锋利的双刃剑,有时候会伤到自己,有时候也会打击到敌人。
他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可能来改善自己体系之中的政令,军令的畅通了。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信息的重要性,哪怕只是比敌人早哪么一点点时间知道消息,也能给予敌人最大的打击。
就像现在这样,他就很享受信息闭塞所带来的好处。
长安方面送来的消息,已经确认了在长安,希望朱温废唐自立的派系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敬翔的离开,使得这一部分人找到了最好的机会。
朱温其实并不是一个脑袋不清醒的人,但在眼下这样的局势之中,对于那张椅子的极度渴望,却是冲昏了他的头脑,敬翔可以算是他身边的一块亘古寒冰,总是能在他最兴奋的时候,适时地给他泼上一头冰水,并且有理有据地用分析让他重新冷静下来。
但现在,这个人不在了。
改朝换代,对于朱温麾下的那些文武官员来说,就意味着巨大的功名利禄,而且大他们看来,眼下除了北方的李泽还堪一战之外,长安往南的那些节镇,在战斗力上统统都是渣渣,一统南方之后,再与李泽决战天下,那时候李泽只怕连北方都还没有搞定。
在这些人夜以继日的进言之下,朱温终于动摇了。
现在,他们连国号都已经拟定好了。
大梁!
得到这个消息的李泽,在当天开心得连喝了好几杯酒。
此时天下,其实并不明郎。朱温占据了关中,河洛,看起来势力最大,李泽占据北方数十州,实力直追朱温,并且在卫州和潞州连接击败朱温之后,更是声势大振。但此时,在北方,李泽还有大敌张仲武正在养精蓄锐,其他如安绥,丰都,振武等虽然都派了人到镇州晋见了皇帝,但并没有向李泽表示臣服。而在南方,朱温还面对着南方那些大大小小的节镇,这些节镇亦都在观望。
这里头,有倾向于朱温的,自然也有还心念大唐的,或者还有希望维持现状,大家各自占据一块地盘各发各财的。
如果朱温采用了敬翔的策略,立上一个傀儡皇帝,李泽相信朱温很有可能便在南方找到更多的同盟军。大家还可以在大唐这一面统一的旗帜下,一齐愉快的玩耍。
但朱温自己要当皇帝,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大家以前都是差不多的人,凭啥你就可以当这个皇帝?就因为你占了长安,洛阳?论起富庶程度,南方的一些大节镇,可不比长安洛阳差,人丁也不比那里少。虽然在所有人的脑子里,北方中原仍然是大唐帝国的中心,但其时南方在经济之上,已经并不比北方差了。湖广的大开发,海运的兴盛,这些,都给南方带来了巨大的经济红利。
你能当?我就不能当?
就算我不当,我也不愿意让你当。
怎么说李氏已经当了咱们几百年皇帝了,那是正朔,尊奉他咱不伤自尊心,你朱温算是那根葱?
当然不承认你。
你要打,那便来呗。指不定我打赢了你,便可取彼而代之呢!
这种情形,其实便是李泽最想看到的。这也是他为什么想千方设万计,也要将皇帝弄到自己这里来,哪怕是供起来的一座泥菩萨,也还是有许多人会拜他的啊。
朱温一旦自立,必然成为天下公敌,就算他能拉拢一些节镇,但只怕稍有实力的节镇,便会视他为仇敌了。
一家一家的打过去?
彼时北方军力的确要胜过南方,但南方也不像过去哪样孱弱了,有兵有将更有钱,再加上南北地形,气候都有着巨大的差异,真想这样一家一家的敲过去,只怕敲到最后,朱温自己就垮了。
远交而近攻,这便给李泽提供了上下其手的机会。
这个消息,当然要严密封锁,不能让敬翔知道。边境上已经扣留了数拨信使,而内卫也逮捕了一批又一批的秘密使者。
这个消息,现在除了极少数人,在武威治下,竟然是被瞒得严严实实。
敬翔已经数次求见了,但李泽却是避而不见,现在李泽更是准备率领文武百官出发去镇州朝见天子了。
政改,军改在朝廷层面已经完成,接下来当然还要做上一些表面文章,向皇帝去表明忠心以取得皇帝的认可了。
这一来一去,没个十天半个月,总是回不来的。
敬翔却是愈来愈不安了。
他是一个聪明人,已经发现李泽是故意不见他,在拖着他。如果说前段时间李泽忙碌得无遐分身理会他,他还可以理解的话,那么到了这个时候,李泽还不见他,就有鬼了。
更为重要的是,他抵达武邑之后,每五天,便应当有一名来自长安的信使来向他报告相应的消息,但现在足足十五天过去了,信使却一个也没有来。
“吴健!”敬翔大叫起来,一定是长安出了什么事了。
吴健应声而入。
“你,马上去太傅府,再次求见李泽,如果见不到李泽,见到公孙长明也是行的,我们要辞行。”敬翔吩咐道。
吴健走后,敬翔沉思片刻,又召来一名卫士。这名卫士在敬翔的亲卫之中,一直看起来都是极为普通的一个,但此刻站在敬翔的面前,却是与平时有了显然的不同。
“去,联络我们在武威辖下的所有暗桩,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敬翔吩咐道。
“军师,这会让他们暴露的。”卫士有些犹豫。
“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敬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与他们暴露相比,我更想知道,长安发生了什么。”
“我们可以走。”
敬翔苦笑:“如果是李泽刻意这么做,刻意地想要拖住我,我们走得了吗?这里是哪里?这里是武邑。他有一百种一千种办法,拖延我们的行程。”
卫士匆匆离去。
一个时辰之后,吴健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军师,我根本没有跨进宰相府的大门,他们的人告诉我,因为政改之后,接待我们的人,已经由礼部接手了。我又去了礼部,结果那里的人又告诉我,他们的尚书,侍郎等官员,都要随着宰相去镇州晋见皇帝,根本没有时间见我们,让我们安心等着便好。”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敬翔仍然极度失望。
“军师,我回来的时候,驿馆外面,巡逻的军兵突然多了起来,还有一些身穿常服的人,但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似乎也并不在乎暴露行踪。”吴健有些担心地道。“武威是不是要对我们不利?”
敬翔摇摇头:“他们恐怕只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一些什么,杀使者这样的事情,李泽还是做不出来的。这会败坏他的名声。”
足足三天之后,敬翔终于明白发了什么。
“军师,我们的人,从还逗留在武邑的田安哪里探听到了消息。”卫士低声道:“为了这个消息,我们付出了一万贯钱。”
“长安出了什么事情?”
“节帅,节帅废唐自立,国号为梁!”卫士压低声音道。
“你说什么?”敬翔霍地站了起来,正在喝茶的曹煊手一哆嗦,手里的杯子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消息确实吗?”敬翔一字一顿地问道。
“应当没错。”卫士道:“而且,这也瞒不了多久了,因为镇州朝廷马上便会发出讨朱檄文了,那个田安,很得意他用一个马上要公开的消息,卖了一万贯钱。”
敬翔也好,曹煊也好,此时此刻,哪里还会在乎一万贯钱?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丝的绝望,一丝丝的无可奈何。
“军师,你不该来武邑啊!”曹煊跌坐在椅子上,苦笑道。
“走的时候,与节帅说得好好的,代帅也在长安,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代帅是节帅的儿女亲家。”曹煊提醒道,“或者他会阻止一下,但如果有人跟他说,节帅自立之后,他的女婿便能成为太子呢?”
吴健在傻了片刻之后道:“军师,我们是不是要马上回去?”
“现在回去,又还能做什么?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得回来吗?已经登基为帝的节帅,还能自动退位吗?”敬翔摇头道:“现在,我们该想以后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