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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大帐之前,有一株李子树,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子,当初还是青色的果子,到了现在,却是已经变成了紫红色,一枚枚挂在枝条之上,让来来往往的人无不是吞上一口酸水,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摘上一棵。
因为这棵树,是当时李泽特意留下来的。本来曾有人说过在大营之中留下一棵树不太吉利,框中有木,不就是一个困字么?却被李泽一个字怼了回去。
“屁!”
李泽站在树下,伸手扯下一棵向阳的枝条,从上面摘下两枚果子,在衣服之上擦了擦,先咬了一口,顿时汁水四溢,看得一边的李恪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涎水。
“嗯,不错,熟透了,酸中透着甜,回味悠长!”李泽连连点头,将手里的另一枚果子递给了李恪,“殿下也尝尝。”
“多谢太傅!”李恪双手接过果子,送到嘴边一咬,先是酸得脸色一苦,但紧接着甘甜的味道便从酸里面透出来。
“酸里透着甜,甜里裹着酸,这才是味道啊!”李泽三两口将李子吃完,又摘下数枚,看着李恪道:“殿下,生活就是这样,日子也是这样啊。”
李恪有些懵懂地看着突然变得有些神神叼叼地李泽,却不知怎么接嘴了。以他的生活阅历,又哪里能懂得李泽话里的含义呢。
拉着李恪,就在树下坐了下来,李泽又递了两枚果子过去,笑着道:“殿下是不是不懂?”
李恪点点头。
“殿下也算是经过风雨的人了,以前在长安,有陛下皇后挡着风雨,这日子怎么都是甜的,但现在,皇后娘娘没了,陛下又病重,殿下是不是觉得日子很苦呢?”
李恪一下子挺直了背脊,两眼定定地看着李泽,半晌才道:“学生没有觉得很苦,这不是还有太傅撑着吗?有太傅替学生遮风挡雨,学生觉得这日子也过得不错。”
看着李恪有些勉强的表情以及强忍着没有让其掉下来的泪水,李泽摇了摇头,很显然,这些话是薛平教的了。
看着眼前的李恪,李泽忽然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也是那样的战战兢兢,也是那样的日夜忧心,生怕什么时候,一条小命儿就玩完了。相比起当初的自己,现在的李恪恐怕忧惧更甚吧!
“殿下,生活总是甜中有苦,苦中含甜,酸甜苦辣俱全,那才是过日子呢!你记着我这话吧!”李泽笑道:“但我们既然来了,那就要努力地将日子过得精采一些,过得快活一些,要在不同的味道之中体会出不同的快乐出来,那才有意思。”
“学生记得了。”李恪小声道。
李泽笑了笑,接着道:“那天晚上我们上了第一课,接下来的这几天,我忙着处理公务,倒是没有再给殿下讲课了,今天在这里,我们就来上第二课吧。”
“在这里?”李恪惊讶地道。
“就在这里!”李泽看着李恪已经吃了两个李子,便伸手将他手里的另外两枚拿了过来,道:“殿下,这果子不能吃得太多,吃多了,呆会儿吃饭的时候,只怕牙会酸得什么都咬不动。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有度,适可而止,贪多,往往就会出事。”
“是。”
“殿下将来是要做皇帝,掌管这个天下的,今天我要给殿下讲的第二课,就是为君之道。”李泽道:“简单一点说吧,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第一件要学会的事情,就是妥协。”
“妥协?”李恪惊讶地看着李泽。
“对,妥协!”李泽重重地点了点头:“与自己的臣子妥协,与自己的盟友妥协,甚至与自己的敌人妥协。”
“可是公孙先生不是这么跟我说的!”李恪有些迷茫地看着李泽。
“嗯?公孙先生什么时候也给你上课了吗?那他是怎么说的呢?”李泽有些好奇地问道。
“公孙先生说,为君之道,首要便是霸道,然后是王道,最后才是仁道。”李恪挺直了身子,神情看起来有些兴奋。
“霸道,王道,仁道!”李泽盯着李恪,皱了皱眉头:“先生是怎么跟你解读的?”
“公孙先生说,为君者,首要便是要有为君的尊严,这便是霸道,直白地说,就是谁不服气,就碾压过去。”
李泽咳嗽了一声,“那王道呢?”
“王道便是在碾压过去的时候,先告诉对方我为什么会碾压过去,所谓诛人先诛心,要让对方口服心服。”
“既有霸道,又有王道,何来仁道呢?”
“先生说,仁道就是将对方碾压过后,如果死了,那就好好地安葬,给予身后哀荣,如果没死,那便给他治一治,治好了还可以用一用。”
李泽哑然,公孙长明包藏祸心这是不用说的了,他这是在把李恪往邪路引呢。看着李恪的神情,很显然,他是很中意公孙长明这套说辞的。
想来也是,这么大的一个孩子,只怕快意恩仇,才是他们最想最愿意看到的,在他们的眼中,妥协是个什么玩意儿?
李泽甚至觉得,如果现在的李恪手里有强过自己的力量,指不定他就真会给自己来一个霸道,王道,至于仁道,极大的可能是不会在自己身上施展了。
“殿下可知,此次我们武威一共动员了多少兵马吗?”李泽问道。
李恪摇了摇头。
“到目前为止,我们一共动员了十五万大军,这是没有算民夫,如果算上民夫,这个数目要翻上一番。”李泽道:“可是殿下可知,我们在北方还有一个大敌吗?”
“这个我知道,是张仲武这个叛贼,父皇说,天下就是这个张仲武搞乱的。”李恪咬牙道。
“也不尽然,此人,只是一个引子而已。”李泽道:“那殿下可知,这一次我能拿出这么多的兵马来,就是与张仲武互相妥协的结果吗?如果我不与张仲武妥协,那么,他是可以在北方牵制我大部分的兵马,让我根本就无法打这一仗的。”
“张仲武不是已经被太傅打得丢盔卸甲狼狈而逃了吗?”李恪有些不相信。
李泽随手在地上捡了一根枝条,在地上廖廖几笔,就画了北方的地图:“殿下请看,这边是我们武威,而那边,则是张仲武控制的地盘。”
李恪瞪大了眼睛:“怎么看起来,他的地盘比太傅的武威还要大?”
“的确要大!”李泽道:“只不过哪里地广人稀。张仲武在早前的确被我们打得大败,但此人的确是一代枭雄,见势不妙,立刻主动后撤,放弃了大片地盘而退守到了营州以后,他到现在,仍然有强大的实力,广袤的地盘,肥沃的土地,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控制了高句丽,这更加让他的实力得到了极大的增长。”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找太傅报仇?”
“这就是妥协的艺术了!”李泽笑道:“因为张仲武很清楚,如果让朱温在长安站稳了脚跟,控制了昭义,魏博等地,那我们武威就陷入到了困境当中。”
“太傅是他的敌人,太傅陷入了困境,他不应当更高兴吗?”李恪被李泽说得完全迷糊了。
“殿下,这便是奥妙所在了。”李泽缓缓地道:“如果我陷入到了困境当中,无法与朱温争锋,那便只能守土自保,打朱温,貌似打不过,因为没有了昭义,没有了魏博这些地方,在战略之上我就陷入到了被动之中。说不定便会与朱温议和。”
李恪顿时变了颜色。
李泽自顾自地接着道:“但我手下还有十几万大军,我要给这些军人们找到立功的途径,同时我要开拓武威的生存空间,既然朱温没法子打,那便只能去找他了。而他现在虽然还有一定的实力,却也是架不住我全力攻击的。”
李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所以他与我互相妥协,我不去攻击他,他也不来找我的麻烦,我和他一别两安,我则能抽出兵力来与朱温争夺昭义,争夺魏博。而他呢,则会趁着这个时间,夯实他在那边的根基,大力发展民生,积蓄实力,准备卷土重来。”
“那以后也还是敌人!”
“是啊,以后还是敌人,但至少现在,我和他心照不宣。”李泽笑道:“殿下,我们再说说韩琦吧?他一直对我不满,我也对他颇多意见,但现在我们却并肩战斗。”
“也是妥协?”
“当然,也是妥协,因为我和韩琦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保卫大唐啊!所以我们平时有再多的矛盾,这个时候也得放到一边,先将叛贼收拾了再说,殿下以后看着吧,等我们这一仗打完之后,韩琦说不得又要与我杠起来。”
“这就是太傅所说的要学会妥协吗?”
“对,殿下想想,如果按公孙先生所说的霸道王道,一味地碾压过去,谁不服气就干谁,那这些事情还做得成吗?”李泽笑问道。
“好像,好像做不成!”李恪有些结结巴巴地道。
“所以啊,殿下,你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