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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爱情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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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没有再回到床上去睡,而是就这样在沙发上坐了两个小时,看着薄纱外的天空,从漆黑到微曦,最后阳光渗进来,刺痛了眼,她才站起来去梳洗,面对新的一天。

    先去E研究所找孙老师签了技术协议,一直谈到中午,和几个老师一起吃了个饭,她才回了公司。

    吴晴现在真的是精神百倍,一见她进来就赶着报告:“苏经理,我已经把酒店房间订好了。”

    “哦。”苏画随口答了声。

    其实她看着吴晴盼望欣喜的脸,有些怜悯。

    吴晴以为她搬到了顾渊做救兵,其实顾渊根本无权过问分公司的人事关系,要裁要留,都是自己一句话说了算。而且顾渊必定想得到她裁人有正当理由,也不会贸然说情。假若说顾渊真的对吴晴有情,那么,或许。但实际上,顾渊对待吴晴,并没有和对待他以前认识的那些女孩子有什么不同。他的所谓怜香惜玉,向来有限度,不过是请你吃吃饭,约你上上街,绝不会真正为了某个妹妹去振臂一呼,开罪同僚。

    而吴晴,显然太高估她自己在顾渊眼里的地位,或者,对他真动了心。她将面临一场迟早会来的伤害。

    不过,苏画并未算到,自己对吴晴,除了工作上的打击,居然会在感情上也成为她失败的根源。

    顾渊在周四到达,苏画那天恰好有事,吴晴自告奋勇地去接机。她那般欢天喜地,苏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任她去了。

    顾渊的助理一看见吴晴,就低声对他笑说:“这妹妹看来是真喜欢上你了啊。”

    顾渊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真喜欢我的人多了。”

    除了某个人,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顾渊的心里一沉,见到吴晴时笑容也有些寡淡。

    吴晴却是兀自甜蜜,这种场合,怎么都该叫“顾经理“,她却一口一个“顾大哥”。

    顾渊笑容依旧迷人,一般人看不出他的敷衍:“这么辛苦来接我啊?你们苏经理呢?“

    吴晴其实并不愿意这个时候提起苏画,可是一想到过后还要让顾渊在苏画面前帮她说话,还是微笑着说:“苏经理今天很忙,来不了,所以就叫我来了。“

    顾渊的眼神有点黯然,对苏画来说,大概什么事都比接他重要。

    本来晚上吴晴还想拉着顾渊一起吃个饭,加深一下彼此的感情,可是顾渊推说自己已经在飞机上吃过了,不饿。吴晴只好悻悻地走了。

    顾渊靠在床头懒懒地抽烟,一旁的同事调侃:“顾经理,这不像你的风格啊,吴晴好歹也是个小美女。”

    顾渊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最后一根烟还只燃了一半,顾渊忽然按灭,站了起来:“我下楼转转。“

    出了酒店,一个人走在陌生的街头,他想起两年多前,他常常带着苏画,奔波在北京的夜色中。那个时候,他还是普通的工程师,苏画是刚进公司技术部的小女孩,她不爱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人后面,记笔记,拿东西,任劳任怨。本来顾渊是个喜欢跟女孩子开玩笑的人,但是对于苏画,却总也开不起玩笑来。她对他的话的反应,通常是淡淡的一笑,或者干脆就像没听见。在工作的间隙,她常常只是一个人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向被女孩子簇拥惯了的他,最开始对苏画是有些反感的,可是日子久了,他反而起了一种奇怪的兴趣,愈发想要逗她说话。但是苏画永远都是那样,即便后来熟了一些,也绝不会回应过界的玩笑。这让顾渊面对她的时候,总是有种挫败感。

    就这么过了一年,有天突然听说她请调到市场部了。他吃了一惊,像苏画那样内向的人,怎么会去做销售。而接下来的事,更让他大跌眼镜,半年内,她居然成了市场部的一匹黑马。客户对她的评价是——专业,客观,内敛,周到。慢慢地,顾渊有点明白过来,当初苏画在技术部,也许就是在积蓄力量,她将在售后服务中学到的专业知识,全部转化成了她在谈订单时的优势,而她冷静的个性,恰好让人更相信她的专业度。

    顾渊开始对这个沉着的女孩感兴趣,有时目光不知不觉地就溜到了她的身上。而进入了市场部的她,在穿衣打扮上比以前讲究了许多,长发也剪了,短发更显得她清新淡雅。公司里的未婚男同事们,也渐渐开始在背后谈论她,有的人已经蠢蠢欲动,而顾渊从那些八卦的女同事那里,更是听说有客户在追她。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就有些急。遇到她的时候,总想找些话说,却又总说得不大合适。这时的苏画,已经懂得怎么和别人保持最好的距离,不和你亲近,也不让你难堪。无论你说什么,总是和气地微笑,并不跟你多计较。

    这样一次一次,更是加重了他的挫败感,也更让他的目光,离不开她。

    有一天,办公室里的人基本都出去了,他从外面维修回来,正在茶水间休息,忽然听见门响,看苏画进来了。他正觉得奇怪,她怎么会这么早就回公司了,却见她捂着肚子,面色苍白地坐下,从桌上端起水杯,却又放下。

    顾渊是在女人堆里混惯了的人,很快猜想她大概是生理痛,想喝水,却又怕凉。

    犹豫了一会,他打算去给她倒杯热水。正在这时,门却又开了,梁曼丽尖利的声音响起:“呦,苏画,不是去竞标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搞砸了吧?“

    顾渊皱起了眉,想要出去帮苏画解围,却见她站起来,脸上丝毫没了刚才的虚弱。她很镇定地上下扫视了一遍梁曼丽,然后嘴角一翘:“我劝你有空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的业务吧,免得业绩太差,付不起你每个月买名牌的高额卡债。“

    梁曼丽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手指着她说不出话来,最后狠狠地顿着高跟鞋走了。

    苏画笔直地站着,直到听见高跟鞋的声音消失,才身体一软,重新跌坐到椅子上,捂着肚子趴到桌上。

    顾渊在茶水间,看着这个在人前绝不服输的女孩子,忽然有点心疼。端了一杯热水,轻轻放到她桌上,她惊觉地抬起头来,一时之间来不及掩饰眼角的泪痕。

    顾渊不想看见她尴尬失措的模样,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办公室就那样静默了半个小时,他听见苏画那边的椅子在响动,他低下头假装看资料,却听见高跟鞋的声音朝他这边而来,在他桌前慢了下来,接着他听见她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然后,高跟鞋的声音,渐行渐远……

    从那天以后,她对他似乎比以前亲近了些,至少每次见到他,会主动给他一个微笑。而他在她的微笑中,一天天陷了下去。却发现,自己这个所谓的情场高手,居然变得缩手缩脚,不敢去追中意的女孩子。他好像只敢远远地看着她,最多开些莫名其妙的玩笑,却不敢看着她的眼睛,真心地说一句:

    “苏画,我喜欢你。“

    顾渊苦涩地仰头,望着陌生的夜空笑。那句话,在心里打转,他忽然想在今晚说出口。

    他不敢犹豫太久,怕勇气又消失了,迅速掏出手机拨通了她的号码:“苏画,我有事跟你说。“

    苏画刚结束饭局出来,走在大街上,冷风让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抖:“明天见面再谈行吗?“

    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到她的小家,喝一杯温暖的热茶。

    “不,就今晚。“顾渊的声音,有种破釜沉舟的坚决。

    苏画愣了愣,以为是吴晴终于打动了他,让他决心为她请命。

    这事的确不好在办公室里当着吴晴的面谈,苏画答应下来:“那行,四十分钟后在你酒店附近的纯典咖啡二楼见吧。“

    当苏画到达纯典的时候,顾渊早已在等她,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有两三个烟蒂。

    为了吴晴的事,这么焦灼吗?苏画笑了笑,在他对面坐下来,等着他开口。

    可是他却只是招手让服务员过来,问她要喝什么。

    “茉莉花茶,谢谢。“苏画简单地说。

    在等待茶上来的时间里,顾渊一句话也没说。

    当茉莉花茶终于送到,苏画用双手捧住那个茶杯,深深嗅了嗅香味,那一瞬间,眼睛微闭,唇微抿,在顾渊眼里,异常安静甜美。

    他再也忍不住,伸手覆在她纤细洁白的手指上。

    苏画吓得浑身一僵,立刻想甩开,却把热水溅到了顾渊手背上。

    他却依然不放手,只是紧紧地握着。

    苏画渐渐镇定下来,问了一句:“顾渊你要做什么?“

    “我喜欢你很久了。“顾渊不管不顾地说出那句埋藏在心底许久的话。

    苏画心中惊诧,面上却还是平静的:“你知道我不是开得起玩笑的人。“

    “我没开玩笑,对你,我开不起玩笑。“顾渊深深地看着她,这是他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

    苏画在这样坦荡热烈的眼神里,开始意识到,他说的是真的。

    她深呼吸一口气,试图说服他:“顾渊,不管怎样,你先放开手好吗?“

    “你对每个人的告白都是这么冷静吗?“顾渊问,语气里有了悲伤。

    苏画垂下了眼,其实她并不擅长如何婉转拒绝男人的告白,而又做到不伤害他。所以,她只能选择沉默。

    “告诉我,苏画,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顾渊手上的力道变得更重。

    “对不起。“苏画低声说。

    她真的没有丝毫心理准备,会遭遇今晚的表白。在她眼里,顾渊是一个对所有女孩子都好的人,从来没有对她特别过。而她在北京的三年,一直在工作和旧伤中挣扎,也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居然有人对她投注深情。所以现在的场面,让她不知所措。

    在僵持中,顾渊终于慢慢松了劲,最后他放开了她的手,掩住自己的眼睛苦笑:“苏画,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有谁能走进你的心?“

    苏画也苦笑起来:“也许以后,再没有人。“

    “那么以前呢?也没有吗?“顾渊难过地追问。

    苏画闭了下眼睛:“有。“

    只是一个字,却说得无比艰难。

    “到底是那个易总还是对面的秦总?“既然到了这个份上,他至少要知道自己到底败在谁手上。

    苏画却咬紧唇,怎么也不肯说出那个名字。

    “算了。“顾渊惨然一笑,站起来去吧台买单,然后一个人失了魂般地下楼。

    苏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角,也觉得心里发疼。她也曾经有过爱人却得不到回应的时候,所以她并不愿意去看到别人因为她而受到同样的伤害。

    任何一份真心,都是珍贵的。顾渊的真心,她同样感激,只是,她的心已经丢失在某个人那里,再也找不回来,所以,她无法回应顾渊的真心,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一句:

    “对不起,谢谢你。“

    苏画第二天在办公室见到顾渊,彼此眼光一碰,便迅速各自避开。后来,顾渊和苏画谈着培训的事,眼神却不是投递在资料上,就是转向别处,始终不看她。苏画心里沉重,却又深知自己根本为他做不了什么。出门的时候,顾渊率先走在前面,背影那样落寞。

    吴晴今天只顾想着自己心里的那点事,并未察觉苏画和顾渊之间的不对劲。培训的时候,她也巴巴地跟去了,可是顾渊对她,并没像以前那样亲切,态度淡淡地,培训的休息时段,就一个人到走廊暗角去抽烟,并不怎么理人。苏画只是远远的站着,假装不去看顾渊,心里像是被什么糊住了,闷得喘不过气。

    下午回到公司的时候已经快下班,而顾渊明天早上就将飞回北京,眼看他丝毫没有跟苏画谈自己试用期转正的问题的意思,吴晴有点急了。

    那一阵,苏画去了卫生间,吴晴赶紧凑到顾渊跟前,忸怩地娇嗔:“顾大哥,你答应帮我说的事呢?”

    顾渊有些心不在焉地翻着资料:“什么事?”

    “就是试用期的事啊?”吴晴着急地提醒他。

    “哦。”顾渊看了她一眼,沉吟了下才说:“其实这事不在我的权限范围内,我说了恐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那也得帮我说说啊,你可是答应过的,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吴晴心里焦灼,口气不自觉就变得有点重。

    顾渊本来心里就郁闷,此时被吴晴这么一冲,也有点烦了:“若苏画真是不让你通过试用期,也自然有她自己的理由。“

    吴晴气急,这是怎么说话的?这分明是在维护苏画,贬低自己。

    掺杂着浓重醋意的气愤,让吴晴冲出口的某些话很难听:“她能有什么理由?她自己都是那样的人。“

    这句话刚说完,吴晴突然看见苏画出现在门口,冷然地看着自己。

    她浑身打了个寒颤,却仍旧不想认输,反正苏画都听见了,她干脆抱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死死地瞪住苏画。

    而当顾渊听吴晴说苏画,“她自己都是那样的人“,心里一股火气直窜上来,他受不了听任何人说苏画不好。

    “吴晴,你说话有没有点分寸?“他先苏画一步呵斥。

    吴晴转过头来看顾渊,极度委屈而嫉妒地大嚷:“你干嘛这么护着她?莫非你也是她的那些男人中的一个?“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顾渊,他将手里的文件狠狠砸在桌上,吴晴的水杯打翻了,茶叶泼在洁白的文件纸上,一片狼藉。

    苏画从进公司以来,从来没见过顾渊发这么大火,他虽然一向是玩世不恭,却是个公认的好脾气,特别是对女孩子,连句重话都不会说。

    虽然她也为吴晴的话生气,但是此时却不得不打圆场,伸手去拉顾渊,低声说:“算了,算了。“另外的那个同事也过来拉他,却怎么也拉不动顾渊,他血红着眼睛瞪着吴晴。

    吴晴觉得这些日子内挤压的难受,担心,害怕,都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因为她心里最后一根保底的线断了。能说的,不能说的,她都泼妇般地吼了出来:“我说的不对吗?别以为我不知道,苏画你拿的华易那张大单,不过是因为你和人家老总有一腿。明明自己在外面就不干净,回到兆新,还装得一副纯洁的样子和对面的秦总手牵着手谈恋爱,真恶心,苏画我觉得你真恶心,你就是个……“

    她最后的那个恶毒的词,没敢说出口,因为她看见顾渊高高扬起了手,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她呆呆地看着他。她到这一刻,才愿意相信,顾渊的心里,真的没有她,一丁点都没有。

    她呆站着,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把桌上的东西往拼命地上砸。

    苏画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在这一刻,她忽然平静了。她看到的,似乎是另一个程惜雅,总是费心地想要抢夺什么,然后在抢不到的时候,就气急败坏地撒泼。这些日子以来,她心里存着的对解雇吴晴的那点愧疚,也彻底消失了。

    当吴晴的哭闹略微告一段落,苏画开口,声音平直,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你可以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

    吴晴根不服气地冲着她大喊大叫:“你说叫我走人就走人,理由呢?有本事你给我一个理由。“

    苏画只是挑了挑嘴角:“你说呢?“

    吴晴神情微滞,却还是要逞强:“我告诉你,苏画,我会向总公司申诉!你没有权利就这么解雇我!“

    苏画的声音和笑容都轻飘飘的,无比镇定从容:“好啊,只要你有这个底气。“

    吴晴看着她半晌,慢慢地,腿软了,心里本来积累起来的那点狠气,像是被人拔了气门芯,不知不觉间就泄光了。

    她手扶着桌子,慢慢地坐下去,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脑屏幕,泪滚滚而下。

    到了这一刻,吴晴忽然意识到,自己做过的那些事,苏画的心里都是雪亮的。甚至她也许还利用了自己,反过来彻底打击李云飞。想通了这一切,她脊背发凉,在整个局里,她只不过是个傻乎乎的卒子,在李云飞的煽动下,硬挺着过了河,以为自己从此就可以横行无忌,却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个只会直走的傻瓜,别人一个迂回,就能轻易吃掉你。

    她最引以为傲的聪明,正好是她最愚蠢的地方。走到今天这一步,只能怪她自己——太“聪明“。

    苏画看见她这个沮丧灰败的样子,终究是有些不忍心,叹了口气,低头走进了里间。

    顾渊也没想过,自己竟然会这样伤害一个小女孩,愧疚地想要伸出手安慰她,却又最终收回了手,走出了办公室。那个同事愣了愣,也赶紧跟在他背后出门。

    门外已经有很多双偷窥的眼睛,毕竟对面的动静闹得这么大,而且其中还涉及到他们的秦总。

    但是,这些人中,并没有当事人秦棋。顾渊瞟了一眼玻璃门内,看见里间办公室的门,紧闭着,没有一丝缝隙,看得见那个男人在干什么,是什么表情和眼神。

    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根本就不介意苏画受伤?

    但是,这些也不在他的权限范围,他并不是苏画的什么人。顾渊苦涩地笑着,孤寂地下楼。

    秦棋此时,正对着窗外沉默,他不是没听见外面的争吵和议论。可是,他能做什么?

    他只能不出现,这样才能将苏画的难堪,减到最低。

    吴晴说苏画一边和易沉楷有一腿,一边又回兆新和他谈恋爱的那句话时,他正好到外间取材料。那一刻,心里像被刀划开,生疼生疼。

    苏画和他,真的谈过恋爱吗?那些他以为自己至少让她温暖过的短暂日子,真的有过吗?

    当她的手放在他手心的时候,她的心里,想的是谁?

    周五的下午,兆新的九楼,在异常的喧闹之后,又是异常的寂静。两个办公室,各有一个小女孩在哭。

    BR那边,是吴晴,秦风这边,是曾蓓蓓。

    她一次次看着秦棋办公室的门,偷偷地泪眼婆娑。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就算为了对面的那个女人受了这么多的伤,也不肯对别人敞开他的心门?

    时钟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中,慢悠悠地走,终于指向五点半。

    秦风里的人纷纷收拾东西,逃离这里的低气压。曾蓓蓓本想留下来,可是看了眼纹丝不动的门,知道自己的留下没有任何意义,还是哽咽着走了。

    出门的时候,碰见红着眼睛从对面出来的吴晴,她无言地握了握她的手,表示安慰,可是一想到秦棋,自己的眼泪打了个转,又滚了出来。

    吴晴并不看她,只是紧咬着下唇,直直地看着前面的路。

    此刻,她无心和任何人同病相怜,她只在想,自己以后的路,到底要怎么走。

    苏画在办公室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深深叹了口气,将脸埋进臂弯里,用手指轻轻地转动着桌上的那盆仙人掌。

    有时候,真的是疲倦啊,那种沿着骨髓蔓延的疲倦,让人全身都失了力气,不想动,不想说话,只想就这么趴着,好好睡一觉。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苏画就在这片逐渐加深的黑暗中,慢慢睡着。

    直到有人在轻摇她:“苏画,醒醒。“

    她迷蒙地抬起头,只看见一个廓影,看不清面容。

    “苏画,回家睡吧,这样睡会着凉的。“

    她终于辨清,这温柔的声音,来自于秦棋。

    苏画的眼里升起了水汽,所幸秦棋看不到。

    她低声说:“对不起。“

    今天吴晴,不仅仅是让她难堪,也连带了他,和她一起丢人。

    秦棋似乎叹息了一声,但是并没有回应她的道歉,只是轻轻地说:“回去吧。“然后就走出了她的办公室。

    苏画一个人怔怔地坐着,半晌,才拿了东西,锁门离开。

    下了楼,却看见秦棋的车还停在门口,苏画犹豫着,没有走过去。

    秦棋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对她笑了笑:“一起走吧,太晚了你自己回去不安全。“

    为什么到现在,还对她这么温柔?苏画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难受。

    两个人就这么对望着,她没有走过去,他也没有下车来接。

    其实他真的希望自己可以不再管她,可当他在经过她门口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她的办公室。发现门没锁,灯却是暗的。犹豫了很久,还是走了进去,结果发现她像个孤单的小孩子,在黑暗里昏睡。

    那一刻,只觉得心里酸疼,想要抚摸她的头发,或者,干脆抱住她,给她怜爱,给她温暖。却又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极力压抑住心里的感情,推醒她,还要保持语气淡漠。

    逃也似的下了楼,本想迅速离去,却又想起她曾经在深夜回家时遇到过醉汉,就怎么也不忍心丢下她。

    现在见她站在那里,迟疑地迈不开脚步,心里又是疼得发紧,最后他还是下了车,一步步走向她,隔着袖子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上车。

    没人说话,车里很安静,秦棋听见自己的心里,响起一声叹息,为自己的放不下。

    车进了小区,下车后,秦棋说了声再见,就走向了自己的楼门,没有看着苏画上楼。他知道,自己停在原地的守候,也会是苏画的负担,若是想要她更快乐,那么以后他对她的爱,就要尽量不让她知道。

    苏画慢慢地转身上楼,一路上想着昨晚的顾渊和今晚的秦棋,步履沉重。刚走到自己家门口,隔壁的门突然开了,林暮雪从里面蹦出来,大叫:“Surprise!”

    苏画吓了一大跳,伸手打她:“大半夜的你又在这吓人!”

    林暮雪得意地嘿嘿直笑,把她拖进房里:“看我给你带了多少土特产。”

    这会的苏画实在没心思翻看那些吃的喝的,只是懒懒地笑了笑,说了句:“谢谢亲爱的。”

    林暮雪凑过来:“不对劲啊苏画,你又怎么了?”

    “没怎么。”苏画偏过头去。

    “哼,不说拉倒,我千里迢迢给你背这么多东西回来,还不给我个好脸色看。”林暮雪气呼呼的。

    “好啦好啦,我说还不行吗?”苏画无奈。林暮雪就像个小孩,高兴不高兴跟翻书似的。

    “昨天晚上,有个同事向我表白……”苏画还没说完,就被林暮雪兴奋地打断:

    “帅不帅,帅不帅?”

    苏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拜托,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重点好吗?”

    林暮雪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怎么不该是重点?男人都是没内在的动物,外表皮相就是评价他们的最重要指标之一。”

    苏画无语,只觉得跟林暮雪倾诉根本就是个错误,决定到此为止。

    可是林暮雪却兴致勃勃:“哎,苏画,我发现你行情够俏的啊,我这认识你没几天,追你的都三个了。”

    苏画白了她一眼,恶狠狠地啃苹果。

    “喂,人家追你还不好,你苦闷个什么呀?”林暮雪推她的肩膀。

    苏画只是吃苹果,懒得理她,跟这种人无法沟通。

    林暮雪瞟了她两眼:“你又愧疚了是吧?唉,苏画,你这人就是这点最不好,什么都往自个身上揽。要都照你这想法,从小追我的人有一火车皮,那我就不是早就愧疚地跳了长江?人家喜欢咱,说明咱值得喜欢,这是咱的好,不是咱的错。”

    “林暮雪,你的确有当妖女的心理素质。”苏画下了个结论。

    “嘿嘿,那是,我从小被众星捧月惯了,早就锻炼出来了。”林暮雪大言不惭地自夸。

    苏画不作声,只是凉凉地斜眼看她。

    林暮雪被她看得发毛,干笑两声转移了话题:“明天我们去血拼吧,那是女人解除郁闷的原动力。”

    苏画眨了眨眼:“哦,你不说我还忘了,你还欠我生日礼物呢。”

    林暮雪噘了噘嘴:“知道你不会放过我。”

    “知道就好,明天把你所有的卡都带上。”苏画将吃完的苹果核投进垃圾桶,站起来大力拍拍林暮雪的肩膀:“姐姐我回家睡觉去了,养足了精神明天好拿你的钱去血拼。”

    说完她就愉快地走了,剩下林暮雪在这骂她:

    扮猪吃老虎的坏女人!

    被林暮雪搅了一通,苏画的心情舒缓了不少,躺在床上,她闭着眼睛在心里不停地默念:

    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

    终于把自己的脑子念成了一片空白,最后睡着了,梦也是空白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觉得身体和心都轻了许多,穿着拖鞋跑去敲林暮雪的门:“起来啦,起来啦,我们去逛街。”

    林暮雪开门的时候一脸恼火:“商场九点半才开门好吧姐姐,你就这么急着花我的钱?”

    “当然。”苏画挑挑眉,命令她:“穿衣洗漱,我们十五分钟后出发。”

    “你以为军训呢?”林暮雪不满地抱怨,却还是打着呵欠认命地去刷牙洗脸。

    那个上午,她们过得是极其愉快的,然而,乐极往往会生悲。

    到了十二点,苏画说饿了,让林暮雪请她吃饭。林暮雪看着手上大大小小的袋子,咬牙切齿地答应:“苏画,你还真是敲诈得淋漓尽致啊。”

    苏画点了点头,拉着林暮雪进了对门的泰国餐厅。

    进去的时候,林暮雪表现得有些不情愿,苏画以为她是觉得自己专挑贵的宰她,笑嘻嘻地把她往里面拖。

    但是上了二楼,看到窗边的一家人时,苏画忽然明白,自己今天犯了大错。

    那个桌上坐着的男人,是卓群。

    那一瞬间,空气似乎凝固了,林暮雪和卓群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胶着,然后林暮雪居然甩开苏画的手,径直向那个桌子走去,笑容娇媚,眼神却冰冷。

    “卓市长,真巧啊,在这里碰见你。”她说,挑衅地看向坐在卓群对面的女人和女孩。

    “暮雪。”苏画跟了过来,想要劝林暮雪离开,却在瞬间呆住,刚才一直背对着她的女人,是GH的中部经理,徐越。

    徐越在看清苏画的那一刻,眉头也紧紧皱起,屈辱,尴尬,愤怒,所有的情绪在眼底飞快流转。

    但是徐越就算在这个时候,也还是很沉得住气,一句话不说,只是看着对面的丈夫。

    卓群在这种情境下的为难和尴尬,可想而知。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林暮雪,想要叫她的名字,却又叫不出口,只是怔怔地望着她。

    一群大人,就这么相互僵持着。最后爆发的,是那个小女孩。

    她使劲推搡着林暮雪,尖声大叫:“你这个狐狸精,狐狸精,又来找我爸爸干什么?”

    林暮雪突然大笑,俯下身和那个小女孩平视,语气极其温柔,又那么狠:”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狐狸精,不过呢,你爸爸就喜欢狐狸精,不信你问他。“

    苏画听得倒抽一口冷气,想去拉林暮雪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小女孩忽然一把抓上了林暮雪的脸,她的右脸颊顿时出现了一条血痕。

    卓群惊呼出声,扑过来看林暮雪的伤。

    林暮雪并没动,任他的手抚上那划痕,眼神定定地看着他。

    苏画看见,林暮雪的手,紧紧地捏成了拳,指甲陷进了肉里。

    旁边的徐越,眼神中有强烈的恨意,几乎快要将她自己燃烧殆尽。

    小女孩还在哭闹,要林暮雪滚。

    “别闹了。”卓群控制不住地低吼。

    小女孩一呆,然后扑进徐越怀里大哭起来。

    餐厅里的其他人,眼神都往这边看过来。

    徐越在极力平静自己的情绪,她轻声说:“走吧,影响不好。”

    原本激动的卓群,在听见这句话之后一愣,突然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和所处的场合,清醒了过来,原本放在林暮雪脸上的手,也滑落了下来。

    林暮雪的身形,轻微地一僵,心痛而绝望地笑了:“卓群,你最在乎的,永远不是我。”

    说完,她再没停留一秒,转身飞奔。苏画最后冷冷地看了一眼这家人,追了出去。

    苏画在楼梯上抓住了林暮雪,那个时候她正因为高跟鞋崴脚,差点跌倒。

    苏画扶住了她,把她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已到了自己身上。林暮雪靠着她下楼,她感觉得到,自己的肩上,已经湿了一片。但是在出餐厅门之前,苏画没有转头,没有对林暮雪说一句:“别哭。”

    她不想让餐厅里的任何人,知道林暮雪在流泪,他们不配知道!

    苏画一直扶着林暮雪,进了她的车里,才紧紧地抱住她,轻轻地说:“现在可以放心哭了,暮雪。”

    林暮雪伏在她怀里,失声痛哭。

    她没想到自己还会走进这间餐厅,更没想到卓群居然会来这里吃饭。这是他们一见钟情的地方,他们的许多甜蜜时刻,都是在这里度过,她以为,这会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圣地,却在这里看见他和他的妻女。那才是他最爱最在乎的人吧,而她,不过是他心里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所有她珍惜的,他都无所谓。

    苏画在她的哭声中低声说;”对不起,暮雪,我不该要你去那里。“

    林暮雪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他都能去那里,我有什么不能去?“

    这样,也好,看着他如此坦荡地享受他的幸福,能让她彻底断了过去的所有念想,从此不再去回忆什么,珍惜什么,逃避什么,和他成为同一个城市里再无交集的陌生人。

    泪一点点干了,她抬起头来,脸上现出倔强的神色。她修长的手指,抚过脸上的划痕,自嘲地冷笑:“好了,我可以休假了,破了相上不了镜了。“

    苏画心疼地拉下她的手:“别摸,会发炎的,我们去找个医院处理一下。“

    林暮雪看着她,笑了笑,眸色比刚才温暖了些:“也许只有你希望保住我这张脸,多少人都恨不得它毁了才好呢。“

    苏画轻斥:“别瞎说,这世上,总是爱你的人比恨你的人多。“

    “但愿。“林暮雪闭了闭眼,苍白的脸上,那一道血红,看着特别惨烈凄凉。

    苏画握紧了她的手:“暮雪,以后会有更好的人来爱你的,因为你值得。“

    林暮雪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但愿,她此生能等得到那个人。

    那个周末,天空和心情都是灰暗的,苏画默默地陪着林暮雪呆在家里。林暮雪出奇的平静,不哭,不怨恨,不骂人,在苏画给她抹药的时候,还会微笑。苏画没有说再多的话去劝她,因为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女子,什么道理,她心里都明白。苏画只是常常看着她失去光亮的眼睛,觉得心疼。

    周一,苏画必须去上班,走之前又去敲林暮雪的门,她大大咧咧地挥挥手:“你安心上你的班吧,我在家睡一觉,下午出去买菜,晚上你早点回来吃饭。”

    苏画拍拍她的头:“那你在家好好的。”

    “行了行了,别婆妈了,快走快走,我还要睡回笼觉呢。”林暮雪推她。

    苏画笑着走了,可是进了电梯,笑容就隐去了,深深地叹了口气,她知道,林暮雪并没有她表面上看着那样不在乎,心里的旧伤一旦被撕开,就会比新伤更加鲜血淋漓。

    在小区门口的路边,苏画看着来来往往的车,穿梭不停,一瞬间,有迷茫的感觉,人的感情有时就像个岔路口,看起来四通八达,却被困在小小的安全岛里,一步也不敢动。

    不去爱,就真的安全了吗?

    她不知道。

    有辆的士在她面前停下,司机问:“坐车吗?”

    苏画回了神,赶紧钻进车里。

    无论怎样,先工作吧。今早吴晴已经没按时来上班,资料都得她自己来送。

    等她忙完,需要和吴晴当面谈谈,做个了结。

    回到公司,已经是下午,还没进门,她就隔着玻璃看见吴晴坐在她自己的座位上。

    她进去,叫了一声:”吴晴。“

    吴晴站了起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是来办辞职手续的。“

    苏画点了点头,到了这一步,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吴晴跟着苏画进去,把自己的辞职报告递了过去。

    苏画看了看,收起来,抬起头对她说:“我会跟财务上说,把你的工资上卡。“

    “嗯。“吴晴并没有道谢,到底是小女孩子,她还是无法完全放下心里对苏画的怨气。

    她站了起来,声音生硬地说了句:“那我走了。“

    她的东西,已经全部收拾好,可以彻底离开这里了。

    苏画看她往外走,想了想,还是轻轻地叫住了她:“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不管你听不听得进去。“

    吴晴并没有转身,但是脚步还是停住了。

    苏画深吸了口气:“做人要善良为本,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不要随便算计别人,因为谁都不傻。“

    吴晴的背影僵硬,站了好几秒,才快步向外走去。

    苏画听着她拿东西,关抽屉,出门关门,没有去送。

    吴晴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路还很长,从这挫败地离开,并不一定就是坏事,也或许,就是新的起点,只要她真正懂得反省。

    以后的路,祝你走好。

    吴晴走了,这个办公室,又只剩下苏画一人,空荡荡的没有声音。她站起来走到窗边,看楼下的繁华。

    人独自站在高处往下看的时候,总会有种孤寂。

    她将目光抬起来,平视远方的云端,笑了一笑。

    曾经,她站在华易的底层,仰望十楼,仰望云端上的那个人。

    如今,她已经站在九楼的高度,远处的云端上,却已经没有了她想牵手的那个人。

    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惆怅。

    电话是黄老师打来的,告诉她F大医学院又有一个大的设备计划,她妹妹就在医学院,所以消息灵通。

    苏画暗暗吃惊,按理说她在F大资产处也布的有眼线,这么大的事,她先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事不宜迟,她赶紧出发去F大,先去资产管理处找了李主任,可是对方却哼哼哈哈,似乎根本不知情。苏画心觉有异,假装如常地闲聊了两句,就走了。

    她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约了黄老师过来,探听内情。

    黄老师告诉她,这一次的设备,上头可能基本上打算包给GH公司做。苏画大吃一惊,李云飞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可是转念一想,她就明白了,这一次,必定是徐越的手笔。

    徐越终于亲自上阵对付她了,她知道,这是迟早的事,特别是其中搀和了林暮雪的事。对女人来说,公事一旦掺入私怨,手段会更加激烈冷酷。

    所以,她只能正面迎上,绝不能腿虚脚软。

    但是徐越在本地的背景,的确过硬。有个副市长老公,还有个曾经身居省府要职的父亲,人脉遍布各个系统。这大概也是她能坐上GH公司的中部经理的重要原因之一,仅是人和这一项,她就占尽了先机。

    苏画又跑了一趟资产处,想请李主任吃个饭,但是被他打着哈哈拒绝了,明显是不想趟浑水。

    而要购买仪器的医学院,据黄老师刚才透露,院长曾经受过徐越父亲的恩,自然不会卖给她苏画面子。

    也就是说,这一单,她丢定了。

    纵使苏画不甘心,此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得先回到公司。

    一连几天,她都在绞尽脑汁地想,有什么人,能帮她牵线搭桥,可还是没找到突破口,这一次,大概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而且,她知道,这只是开始,以后她和徐越的战争,只会愈演愈烈。

    但是,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暮雪,她绝不认输!

    苏画的预料没有错,第二天再打电话给F大的商老师,对方告诉她这次的仪器商已经定了,由GH直接续标,连招标会都不用开,苏画根本没份。

    苏画苦笑,没有再做无意义的争取,说了谢谢和以后请多关照,对方的态度也是淡淡的,感觉就是以后不会关照她。

    挂了电话,苏画静坐良久,窗外在下雪,白茫茫的一片,远方的事物,都看不分明。

    徐越在这个城市,可谓根深叶茂,要一举打倒肯定不可能,如今只能先寻找缝隙,保住生存空间不被完全封死。‘

    所以苏画每天还是到处跑动,打听消息。但是这一次,徐越真的是和她杠上了,凡是苏画有可能的参与的,她逢单必抢,而且所用的都是同一套简单高效的手段——以权压人,走上层路线。她的攻击极富针对性,专门针对BR公司的优势产品,就是要彻底挫败苏画。其他公司只以为是前段时间苏画连续抢了GH的大单,才招来徐越的还击,没有人想得到,这其中夹杂着多么强烈的私怨。而李云飞更是以为上司在为他出头,每天屁颠屁颠地伺候讨好,徐越不露声色地享受他的殷勤,偶尔漫不经心地挑拨两句,让李云飞痛骂苏画,她的身份和形象,让她不能痛快地骂,借助这个蠢人帮她骂出来,心里特别爽。

    林暮雪那个女人,她恨到每次在电视上,看见那张美艳的脸,都想把荧幕砸碎,让碎片划花那张脸。可是她不能动她,因为当初卓群和她复婚的时候,就提出了一个先决条件:无论到了何时,她都不能伤害林暮雪。所幸,还有苏画,总算让她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所以苏画,以后你面对的,将是全方位的封锁性打击,谁叫你是非不分,要跟那个狐狸精混在一起,活该倒霉!

    这一天的竞标,徐越亲自参加了,背后跟着扬眉吐气的李云飞。苏画坐在大厅的一角,看着远处春风得意的两个人,说没有沮丧,那是假的,但是她从来都不是个轻易倒下的人,即使现在真的被压到了最低点,那也只是暂时蛰伏,她会静待时机反弹。

    果然这次的招标会,又以徐越的全胜和苏画的惨败告终,相熟的几个销售,都暗暗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苏画。她接受了这种好意,却没有因这种怜悯而看低自己,照旧背影笔直。

    “苏经理。”李云飞窜到她身边,带着恶意的笑。

    永远是个藏不住心思的笨蛋,你怎么不学学你那城府难测的上司,你看人家现在,显得多么平静而谦逊,谁看得出来她是公报私仇?苏画在心里冷笑。

    徐越也感觉到了苏画眼里的嘲讽,心里的某根弦又被拨得乱响,她一想到自己那么难堪的秘密,全部被苏画洞悉,就想置她于死地而后快。

    苏画也同样察觉了徐越内心的波动,对她嫣然一笑:“徐经理,恭喜你啊,事业上这么成功,真让人羡慕。”

    这分明是句暗含反义的话,徐越知道,她在暗讽自己感情的不如意,更加恨不得扑上去撕碎她。

    苏画的眼角一挑,转身离去,既然惹都惹了,那就干脆惹到底,让她见识到对方的全部手段,这也算是职业生涯中的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

    徐越也真的是被惹毛了,想要将她彻底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居然连范林那里的标,都要跟她抢。

    范林所在的学科点要添设备,可是他还没来得及通知苏画,就接到了院长的电话,吩咐这一单,一定要给GH,上面有重要人物打过招呼了。

    范林顿时左右为难,GH分明是动用了强势的关系,可是易沉楷那边,他又如何开罪得起?

    左右为难了半天,他还是给苏画打去了电话,毕竟这样的事,肯定是瞒不住的。

    范林咳了两声才开口:“苏经理,我们点呢,这次要买几个设备,但是这次……因为一些参数问题……可能需要买其他公司的……这个……“

    苏画一听就明白了,徐越必定又捣了鬼,从范林这入手,是想彻底挫败她。

    假如是别家,她必定会单刀直入,问到底什么参数不满足要求。但是她知道,这样会让范林难堪,毕竟之前他帮过她几次忙,她并不想这么咄咄逼人。所以她只是大度地笑了笑:“没事,范老师,这次做不成,以后照顾我生意就好了。“

    范林松了口气,还好苏画善解人意。但是这事有可能影响他和华易的关系,他并不敢掉以轻心。挂了电话,他又打电话给魏庭,约他晚上出来坐坐。

    那天在茶馆,一开始也是东扯西拉,后半截才进入主题。范林一开始是试探地问:“最近苏经理和易总的关系和缓多了吧?”

    魏庭笑得满眼阳光:“他们现在很好。”

    范林的神经不由绷紧了点,笑得有些涩:“哦,那就好。”

    魏庭敏感地察觉范林有什么难说出口的事,但是他并没有主动去问,还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

    又坐了一会,范林知道捱也是捱不过去的,还是说了:“最近……我们院要买设备……但是上头呢……有中意的卖家……我也不好插手。”

    “哦。”魏庭淡淡地答了声。

    “我在想,是不是需要向易总解释一下,前面合作关系一直挺好的,你看这次闹的这事……“范林说得很婉转。

    魏庭笑了笑:“范老师您多想了,苏画这个人做事知道轻重,不会在易总面前说什么的。“

    “这我知道,呵呵。“范林尴尬地笑,暗自放轻松了一点。

    魏庭这时却又哈哈笑着来了个转折:“不过说起来,我们易总这个人哪,还真是相当护短,他对苏画的事啊,真的是无微不至。“

    范林的冷汗又冒了出来,赶紧说:“我有个学生,刚刚回国进了一所省属院校,到时候肯定有大批设备要买,到时候我直接通知苏经理。“

    “那我先替易总和苏画谢谢了。“魏庭笑着端起茶杯,亲切地做敬酒状。

    范林也大笑:“这么点小事,说什么谢,见外了。“

    两个人又恢复了平日里愉快的交谈氛围,分别之后,范林在车里,就给他那个学生打了电话,嘱咐他这次设备一定要优先照顾BR的苏经理。本来这个学生进这所学校就是范林帮着给联系的,自然是言听计从。

    范林处理完这事,才手指轻拍着方向盘,长长叹了口气:这年头,教授也不好混啊,上司领导得罪不起,企业公司也同样不敢翻脸。横向纵向,一个也不能丢。

    魏庭那天晚上给苏画打了电话,并没有提范林的事,只是问她最近工作顺不顺利。

    苏画在电话这头苦笑,却并没有吐露半句,她不想范林的事,牵涉到华易。

    就在次日,范林的学生就打电话给苏画,说了买设备的事。苏画事后自然是致电范林,感谢他的帮忙,对于上次丢单的事只字未提。范林知道这一次的事情算是抹过去了,也总算是心安了。

    但是小学校引进人才,毕竟下不起太大的本钱,一共也就五十万的设备费,其中还包括国产仪器和办公设备,所剩的不过三十万。而且就算是这点钱,也还要等年底才能到位,根本解不了苏画目前的困境。

    而这个时候,总公司却通知开年度销售总结会,苏画一想到现在惨绿的业绩和将要看到的梁曼丽嘲笑的脸,就只想叹气。

    还有几天才去北京,听说周院士那边有设备计划,她赶进去接洽。这个周院士,倒不是个畏惧强权的人,因为他自身已经牛到无需畏惧强权,但是正因为他太牛,所以苏画连续去了两趟,别说院士,连二老板都没见到。

    明天就要启程了,她不死心地在今天又跑了一趟周院士实验室,可是依然毫无效果,院士实验室的管理员,比有些小学校的教授还牛,冷冷淡淡地瞟了她一眼,连话都懒得多说:“东西放那,有消息通知你。”

    苏画只好讪讪地笑笑,放下资料走人。

    出门的时候,居然下起了雨夹雪,苏画苦笑,连老天也这么不给面子,早上出门还有阳光,这么快就变脸了。

    没带伞,外套也没帽子,苏画开始把公文包顶在头上,可是管不了什么用,雨点夹着冰雹,还是毫不留情地打在她脸上,刺拉拉地疼。

    这种天气,自然是不好打车的,门口一大堆抢车的人,苏画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认命地往前面的路口走。但是到了下一个路口,情况还是一样,只能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左顾右盼,打算实在撑不住了找个咖啡馆避一避。

    魏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狼狈的苏画,看着那个像是快要被强风吹倒的娇小身影,在雨雪中艰难行走,不由涌起一阵心疼。他不顾交通规则,把车停在了她的旁边,打开车门:“上来吧。”

    苏画被吓了一跳,当看清是他,绽开一个笑容,赶快爬进车里,边搓手边说:“哈,我真走运。”

    魏庭无言地递过一条干净的毛巾,她拿着擦头发和脸上的水,然后感叹:“要不是遇上你,估计我回去头发都结冰了。”

    “真笨,这样的天气你跑出来干什么?”魏庭责怪。

    “唉,你当我想啊?这不是为了生存没办法么?”苏画笑嘻嘻地抱怨。

    “何必……”魏庭的话没说完,他很想说,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苦?

    苏画抓了抓头发,笑容有点涩:“没事,我习惯了。”

    魏庭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苏画微笑了,魏庭总是像哥哥一样,让她感到温暖。

    “你这会去哪?”苏画问他。

    “去会展那边谈点事情。”

    “那你干脆顺带稍我回家吧,我家也在那个方向。”

    “今天不用上班了吗?”魏庭奇怪地问,这不符合这个工作狂的个性啊。

    “唉。”苏画长叹一声,靠在椅背上:“我明天要去北京,干脆回去收拾行李算了。”

    “去北京啊?”魏庭的眼神不易察觉地闪了闪。

    苏画苦着脸:“嗯,明早的飞机,去开销售总结会,最近这么惨,都快没脸见人了。“

    “那我上次问你工作顺不顺利你还不说?“魏庭瞪她。

    苏画吐了吐舌:“怕你担心嘛。“

    魏庭叹了口气:“你呀,就是喜欢自己死扛。有什么我帮得上的,尽管说。“

    “有你这句话,我就满足啦。“苏画笑,然后指着前面的路口:”从那边走吧,到我家快。“

    魏庭知道她不是轻易服输和求助的人,没有再多话,只是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本来苏画打算在路口就下,魏庭却坚持把她送到了家门口,说雪太大。

    苏画在楼道口,对他挥手,说天冷路滑,让他小心。

    他离去的时候,心里满是她温暖的笑容。

    苏画上楼,发现林暮雪居然在家煮火锅。

    “你没上班啊?“苏画饥肠辘辘,拿了筷子就去捞菜。

    “下雪,采访取消了。“林暮雪拍开她的手:”也不洗手就吃饭。“

    “我饿啊。’苏画嚷。

    林暮雪撇撇嘴:“看你像几天没吃饭似的。“

    苏画哀怨地叹了口气:“我要按照现在这状态下去,怕真是吃不上饭,以后要靠你救济了。“

    “有这么惨?“林暮雪半信半疑地坐下来:”怎么回事?“

    苏画不想她因为徐越的事有心理负担,避重就轻:“有什么办法,我最近太衰嘛。“

    林暮雪知道,苏画要不真是艰难,肯定不会抱怨,当下豪气万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大不了我养你。“

    苏画眼眸一转,大笑:“林暮雪,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我们玩断背。“

    “断背就断背,我总比男人靠得住。“林暮雪白眼一翻。

    吃人家的嘴软,苏画立马附和:“那是那是,好了一千一万倍都不止。“

    林暮雪看她说话的时候还在瞟着锅里的牛肉,好笑地去给她拿碗和调料。

    进厨房的时候,看了一眼苏画,又在心里叹口气,她们都是自己赚钱买花戴的女人,倔强得不肯接受男人的施舍。只是,经济上能自给自足,感情上的空洞却没法自己填满。

    第二天早上看见窗外的阳光普照,苏画将头蒙进被子里,她真希望还像前一天那样雨雪交加,那样飞机就不能起飞了,她自嘲地笑,现在像是又回到了小学时代,居然想借坏天气来逃避将要遭遇的考试。

    她无奈地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洗脸,鼓励镜子里的那个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去隔壁林暮雪家混了点早饭吃,她拖着行李出发,林暮雪本来想送她去机场,可是今天上午还有采访任务,时间来不及。

    苏画走了,林暮雪等着采访车过来接她,可是那边有事耽误了,等了快一个小时才来。

    她刚下楼,就看见对面有人跟屁股上着了火似的往这边疯跑,差点撞到她。

    “你没长眼睛啊?”她恼火地吼。

    对方居然揪住她就问:“你知道苏画住哪间房吗?”

    林暮雪吃惊地看着面前这个急疯了的人,居然是易沉楷。

    一把甩掉他的手,她冷哼一声:“你还好意思来找苏画?”

    易沉楷也是这个时候才认出林暮雪,顿时觉得有了希望,因为他记得国庆晚会那天苏画就是和这个主播一起走的。

    “苏画在哪?她是不是已经回北京了?”他已经焦灼得快要冒火,魏庭今早才告诉他,说苏画要回北京了,还说昨天看她一脸的失意,像是已经灰心到了极点。

    林暮雪听了他的话,心思一转,语气变得低落而怨气十足:“是啊是啊,苏画爱情事业双失意,回北京去了,这下你可以跟你未婚妻无牵无挂地结婚了,你爽了吧?满意了吧?”

    林暮雪的话,恰好和魏庭的吻合了,加强了这个事件的可信性,易沉楷觉得自己要疯了,苏画真的走了,又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

    林暮雪站在一边,凉凉地瞟着这个男人灰败的表情半天,才又丢出句话:“现在……飞机不知道起飞没有?”

    易沉楷精神一振,开始安慰自己:“昨天天气那么不好……说不定会晚点。”

    林暮雪撇了撇嘴,不说话。

    易沉楷赶紧拿出电话打算拨给苏画问她还在不在,林暮雪十分“好心”地提醒:“你这个电话一打,飞机没来她也会搭火车走。”

    易沉楷想起三年前苏画就是避开机场,乘火车离开的,顿时对林暮雪的话深以为然:“等我到了机场再打电话给她。”

    林暮雪的电话响起来了,是同事在提醒她快走,她对易沉楷挥了挥手:”祝你好运。“

    易沉楷再不敢耽搁,上车疾驰。

    一路上,他也不记得自己闯了多少次红灯,超了多少次车,他真希望车子能生出翅膀,直接降落到机场,去逮住那个又想逃跑的人。

    到了机场,易沉楷在大厅里奔跑,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三年前,苏画离开的那一天,绝望地一遍遍呼喊:“画儿,画儿,画儿……“

    每一声,都和着他的心跳,假如今天再找不到她,假如……

    他觉得心已经在这无人应答的呼唤中,一点点碎掉。

    最后他跑不动了,站在大厅中央,茫然地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陌生人。

    走了,又走了,不给他任何留住他的机会,干净决绝地走了。

    画儿,为什么你总是这么狠心?

    “你怎么……在这里?“背后响起一个轻微的声音,似乎不敢置信。

    易沉楷在那一刻,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那么不真实,却又能那么清晰地感觉到,站在他背后的那个人。

    他就这么僵硬地转过来,看见站在他面前的她,泪水流了出来,猛地拉她入怀,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

    苏画在他的怀抱里不知所措,她的飞机晚点了,所以去隔壁的书店休息了一会,才出来就听见隐隐约约,有人在叫“画儿“,一声一声,那么凄凉,开始她以为自己是幻听,一直到她看见那个奔跑的身影,她才相信,是真的在叫自己。

    她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而且这么疯狂地找自己,所以犹疑着,没有过去。

    可是看见他那样迷惘地站在大厅中央,像一个被抛弃的孤单孩子,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走了过来。

    “我以为你又走了……画儿。“他的声音里,居然带着颤抖,显示他刚才,有多么害怕和恐慌。

    苏画的手,在身侧握成了拳,许久,终于抬起来,抱住了他。

    “你不要再这么丢下我,我真的已经承受不了第二次了。”易沉楷的泪又流了下来,烫着了她的脸颊。

    她拥紧了他,声音里有些哽咽:”就算我走了……也还是会回来的。“

    “真的吗?“易沉楷不敢放开她,把脸埋进她的发间。

    “我只是去开会啊,过两天就回来了。“苏画说。

    易沉楷一愣,把她推开一点:“你说你只是去开会?“

    “是啊。“苏画奇怪地望着他:”你以为呢?“

    易沉楷这才反应过来,其中的不对劲,忍不住咬牙切齿:“我被耍了!!“

    “啊?“苏画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魏庭说你要去北京,我去你家找,碰上上次那个主持人,那女人告诉我,你要离开这了。“易沉楷气愤地说。

    苏画眨巴了几次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还真是,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

    这的确是魏庭和林暮雪干得出来的事,一个闷着算计,一个明着使坏。不过她知道,他们都是好心,只是想给她和易沉楷一个机会。

    易沉楷气得立马就要给魏庭打电话,还要苏画把林暮雪的号码给他,苏画按住了他的手,对他温柔地笑:“他们让你找到了我,不好么?“

    易沉楷怔了怔,终于也笑了:“其实我应该感谢他们。’

    这时登机的提示广播响了,苏画深深地看着他:“我该走了。”

    易沉楷握紧了她的手,舍不得放开。

    “一周后,在这里接我。”苏画看着他眼里的难过,终究还是不忍心地给了他希望。

    易沉楷欣喜地一把抱住她,她不再拒绝他了,她愿意让他接近她了。

    苏画看着欢喜得像个孩子的他,眼里有湿湿的暖,她是应该离他远远的,可是又怎么能做得到?

    广播响了第三遍了,他还是不肯松手,她只好踮起脚,轻轻在他脸颊上印上一个吻。在他错愕的时候,她从他的怀里脱身,调皮地吐了吐舌,拉着行李箱跑了。

    他没有去追,只是站在原地,暖暖地笑着,这个浅吻,已经让他有勇气,等到再见到她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