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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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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闻里,寄养在宫外的六公主回平城了。皇帝本就子嗣绵薄,几个儿子养到十五便都纷纷夭折,也有些大了的女儿,不过也已远嫁作人妇了。

    小六是最后一个流着皇室血脉的孩子。百姓茶余饭后常常闲谈,平城恐要有位女皇帝咯。

    不过那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情,毕竟公主不过才十二。

    一觉醒来,司徒成为了平城六公主最倚仗的侍女,公主端坐窗前,微微笑着问道:“丽山,怎么到好像没见过我似的?”

    司徒丽山,就在昨天,不过是个熬夜玩手机的大四学生。她看着眼前一身朱翠的小姑娘,咽了口口水。

    “公……公主。”

    这个梦,二十几年来,司徒无数次地做,每逢焦虑时,便反复出现。

    她脑子里有试过很多种开场白,但是很奇异地,开口时总是自然地变成了“公主”。

    按照往常,这个小姑娘就会起身走向自己,她的浮绣裙边会盖住躺着的司徒的视线,梦便醒了。

    然而这次不一样。

    司徒只觉得头痛难禁,哎呦一身闭上了眼,再睁眼,小六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明净地望着自己。

    完…了…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司徒心头。

    “还疼吗?”公主友爱地问道:“嬷嬷说你贪玩,跑到贵妃宫里去被瞧见,自己慌跑时磕在石阶。当时被侍卫血淋淋抱回来,把我吓坏了。”

    “啊。”之前从没说过别的话,司徒简直不知道该回什么好,索性一咬牙:“不记得了,头很疼。”

    这一对姑娘里,明眼人都看得出司徒比小六美太多了,六公主也是个好美人的性子,身边都是如花似玉的侍女。

    皇帝第一次见她时,更是意味不明地说了句:“难为你能容人。”

    皇帝不喜欢六公主,好像看见她就想起自己中年膝下无子的可笑境地一样。

    但是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相貌平平就罢了,脑子笨点亦无妨,总比得外头的豺狼虎豹好。

    “是了,大夫说过可能会这样。”公主脾气倒好,给司徒倒了杯茶水放在床头,把她的乱发别到耳后,叹息道:“起初我还以为你会不认识我,总算不至于。”

    司徒愣了愣。

    她倒像是真情。

    “对了,”小六抿唇微笑道:“今天外边儿下了好大好大的雪,你听得见么?细细的风声。”

    的确,是有呜呜的声音。目光环顾,室内灯火幽暗,门窗紧闭。但是还是能感觉到暗处堆积着冷。

    “明天会积起来吧。”司徒道。

    “你躺了许多天,本已经很厚的雪了。”公主解释道,“父皇说贵妃有了身子,摆酒庆贺呢,为了怕她滑着,每天鸡鸣就有宫人扫雪。”

    “贵妃有了身子,公主倒也不着急。”司徒打量着小姑娘的面色。

    公主恨铁不成钢地拿眼风扫她,“当初怎么和你讲的?咱们好好来一趟,当做玩也好。父皇接我也只不过是图我活着顶个缺儿,守好位置等他心心念念的儿子回来罢了。我也算是看明白,不管谁、生多少个,那张椅子只是他的……”

    六公主说着说着,看看司徒的面色,话语戛然而止。

    对视半晌后,她惊讶道:“这莫非也忘了?”

    司徒眨巴眨巴眼睛:“确实不记得,只觉得新奇。”她已经发现,六公主似乎对自己这个侍女格外宠着,便试探着她的底线。

    “当年在外居住,是因为我母亲受到其他宠妃的排挤。如今过去得势的一个个丧子,也不知道是触了什么霉头,居然就剩下我一个,难为父皇还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六公主耐心地和司徒讲解,“母亲病逝前,常常和我说,父亲这辈子只在乎一个孩子,他比我大五年,叫做陈巧阳。”

    “那他去哪儿了啊。”司徒见小六不说了,少不得催促。

    “他今年年初出征时,才十六。如果还活着,差不多十七了吧。”六公主露出茫昧的神色,“他的母亲死时才二十三,父皇怕是挂念了一辈子。”

    “唔。”司徒丽山讶然。

    “征伐西川凶险得很,百姓多认定他死了,父皇心里只怕还有念想。”公主啧啧感叹,“我是认定了他会回来的。”

    “咦?这么就这样笃定?”

    “母亲以前常常不甘心,有一回去拜佛的路上遇见一个老僧。老头子说她眉宇里全是死气。我那时十岁,记得可清楚。母亲生了气,拉着我走,老头疯疯癫癫跟着一路说些话,说母亲会得病死掉,还讲到了陈巧阳首战告捷什么的。”

    “公主还记得有别的话吗,这人来得好生古怪。”司徒蹙着眉,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好。

    “他口吃不清,母亲又扯得我手腕生疼。只记得他样子可怖,要不是母亲常常提起陈巧阳,我连这也记不得。”公主一副努力回想无果的样子。

    “那公主是抱着,一定能回去的念头来的?”司徒无奈地笑了。

    “我是抱着和平的心思来的。”六公主寡淡的脸上笑容薄下去,“父皇如果好好的放过我,我也总算放过他。”

    一阵微寒袭上司徒的心头。

    我应该是认识她的。司徒脑子里反反复复地涌起这个念头,但是心潮迭起,也想不出。

    二十三岁的自己变成了一个十二的女孩,眼前又站着个早慧的孩子,她带来如此巨大的熟悉感,再看一眼,只是陌生。

    “公主…?”

    “我知道你还有许多事想知道,今日却晚了,日后我慢慢告诉你。”六公主叹了口气,“好生休养,我瞧着天年比年冷,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呢。”

    临去时,她把将司徒抱回来的侍卫唤进门,教他自己看着办,扭身笑着就去了。

    “什么看着办?”司徒迷茫地问那二十上下的青年。

    青年身上穿戴不凡,眉眼唇生得干净,一副温润气质,只是不敢和司徒对视,把视线钉在地上。

    “你叫什么名儿?”司徒也很尴尬,只好试图建立交流。

    “冬城。”他的声音很好听。

    “公主为什么叫你看着办?”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冬城抬起眉,样子倒比侍卫更像书生。

    “不记得。”司徒有点感觉出味儿了,估摸着自己和他还是情人关系?十二岁的话,该是有婚约什么的?

    然而这个青年眉头一蹙,脱口而出的两个字让司徒魂飞魄散:

    “孽徒!”

    诶……诶??!

    两个人经历了好一阵对视,最终以冬城的一声长叹告终。

    “公主寻我来教你读书明理多年,为了此次入宫不惜装作侍卫。你可倒好,跑去贵妃的帐子里做什么?真不知道羞!”

    “我……”

    “不知羞也罢了,跑还不会么?也能磕在石阶上!”

    “不是…”

    司徒内心很崩坏,明明都相当做桃花来处理了,结果是师父?被一个二十岁的弟弟,劈头盖脸、自以为老气横秋的责难。

    “你…就不能听我说完?”司徒忍无可忍,憋出一句。

    冬城愣了愣。

    此时这女孩子头上缠着好大一片绷带,脸色惨白,突然挣扎着坐起身来,瞪着自己。

    “你说……?”冬城忽而觉得心里有些虚。

    “师父是吧?”看到他点头,司徒才接着道:“我隐隐约约记得些东西,只是公主的处境尴尬,不便再让她为难,我正想有人商量商量。”

    冬城听到这里,微微正色:“但说无妨。那日我送东西时见你捧着什么转进贵妃宫里,便觉得奇怪。送完总觉得心慌,赶去时你已经昏去了。”

    “那就是有人支我去的……”司徒日有所思,“我只记得,贵妃的床好大,那时正好皇帝在上朝,帐子里却是两个人。”

    察觉冬城不动声色地挑眉,司徒就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那贵妃有孕的事,就是一顶好大的翠冠啊。”司徒露出了不嫌事大的微笑。

    “你倒笑得出。”冬城苦笑了,“那日我挨近你,就闻到一股子药味,贵妃是西川的人,精通些古怪东西。虽然后来公主喊人给你灌了催吐的浆水,果然还是忘了大半。”

    “公主倒是个奇人,那些都懂。”司徒探究地望着冬城,“要不是她待我是心腹人,我还真只觉得是个普通女孩子。”

    “你疑心什么呢。”冬城催促她躺好,才道:“公主永远不会害你。”

    屋外风雪细细,冬城守了一会儿,见司徒缓缓因为疲倦闭上了眼,方吹灭灯火,拂袖而去。